
《弗蘭肯斯坦》中文版最後一幕中,兩位男主角的對手戲(製片方供圖)
“這是一個關於愛的故事,是對生命、人性和愛的探討,不管再過幾百年,它都是人類永恒的主題,永不過時。”
文/《環球》雜誌記者 樂艷娜 編輯/馬琼
“既然是中文版,那麼這部劇加入了中國元素嗎?”
“沒有。”
“這部戲的原著誕生於200多年前,體現了工業革命時代對科學的反思。而當下人工智能、基因科技發展迅猛,世界又處於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下,中文版是否加入了對科學的新思考?”
“沒有。”
舞&劇《弗蘭肯斯坦》中文版中方導演李任不假思索地以兩個“沒有”,回答了他對這部經典舞&劇中文版的理解:在經過無數次演出錘煉的原有劇本上不強行加入當代因素,而是盡可能地去還原這部戲在所處時代和文化背景下對普世價值的探討,“這是一個關於愛的故事,是對生命、人性和愛的探討,不管是過幾百年,它都是人類永恒的主題,永不過時。”
女性視角與“尋愛”主題
“很多人都忘了,這部被譽為科幻小説鼻祖的《弗蘭肯斯坦》,是一位年輕女性在懷孕期間寫下的,因此它充滿了對未知的渴望與焦慮。加入一個女性視角,這個想法就像一杯冒泡的咖啡一樣,已經在我腦海中浮現了三四年,這次中文版正是將之實踐的最佳舞&。”《弗蘭肯斯坦》英方導演多米尼克·德羅姆古爾在接受《環球》雜誌記者採訪時這樣&&。
多米尼克所説的女性視角,是在這部劇每一幕的開頭或結尾處,引入了原著小説作者瑪麗·雪萊這個旁觀者或講述者。她雖然沒有&詞,但對劇中人物的共情或悲憫,確實使整部劇的層次更為豐富,情緒更為飽滿,而這也是與其劇本藍本——2011年引發轟動效果的英國國家劇院版最大的不同。
“一個極端醜陋可怕的幽靈般的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少頃,在某種強大的機械作用下,只見這具人體不自然地、無精打采地動了動,他活了。”在小説《弗蘭肯斯坦》的前言裏,瑪麗描述了她在創作這部小説時做過的一個死而復生的夢。
1815年,瑪麗生下了與英國著名詩人雪萊的第一個孩子,但孩子尚未滿月,就不幸夭亡,這成為了她心中永遠的夢魘。1年後的印度尼西亞火山大噴發,導致氣候變化,歐洲經歷了“無夏之年”。瑪麗和丈夫雪萊、另一位英國著名詩人拜倫、雪萊的妹妹以及他們的私人醫生在苦雨連綿的潮濕中,通過講鬼故事來打發被困在日內瓦湖畔別墅的時光。窗外雷電交加,瑪麗突然想起18世紀自然哲學家伊拉斯謨斯·達爾文的一個設想:將剛死不久的機體組織施以電擊,有可能使屍體或組裝起來的身體部位重新獲得生命。
故事由此而起。科學家維克多·弗蘭肯斯坦在實驗室創造了一個人形生物,舞&劇的前20分鐘,演員用肢體的各種扭曲來呈現這個人形生物如何找到平衡、如何抓取物品、如何站立行走、如何體驗雨水和光影、如何向人類學習吃穿坐行,但創造他的弗蘭肯斯坦卻被自己的“作品”嚇得落荒而逃。
被拋棄的人形生物由於密布縫合線的醜陋外貌,遇到的全部是人類的恐懼、憎惡、敵意和毒打,後來他在失明老人德拉西那裏學會了文字、語言、歷史、文學,他在雪天中朗讀彌爾頓的《失樂園》,在羅馬征服世界的故事裏困惑於人類的相互攻訐,正如他後來所説的,他學會了憎恨、貪婪,更深刻體會到了孤獨。
在德拉西的兒子拒絕接受他之後,這個人形生物燒死了德拉西一家,並開始了尋找弗蘭肯斯坦的旅程。他用自己對“愛”的渴望説服了這個創造自己的人,再給自己創造一位伴侶。他説,愛是體會到心臟在身體裏的跳動,愛是願意為所愛的人放棄自己的一切。但弗蘭肯斯坦告訴他,愛是瘋狂,是失去了理智。他懼怕無法控制這些人形生物乃至他們有可能繁殖出的無窮後代,於是他毀掉了已經幾近成功的女性人形生物。
這個撕毀承諾的舉動帶來了毀滅性的後果。人形生物在弗蘭肯斯坦成婚當夜,姦殺了他的妻子伊麗莎白,他説自己學會了最後一種人類的行為:説謊。
弗蘭肯斯坦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悔恨和怒火,開始了追殺人形生物的行程。但他們誰也不能殺死對方,人形生物告訴弗蘭肯斯坦,“你不知道嗎?我是愛你的。”
就這樣,在弗蘭肯斯坦艱難地在漫天飛雪中繼續追趕人形生物的背影中,觀眾悵然若失,沉浸在這個尋愛故事帶來的震撼之中。
疫情下的創作
舞&劇《弗蘭肯斯坦》中文版由大麥Mailive旗下戲劇廠牌“當然有戲”攜手北京奧哲維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聯合製作。據北京奧哲維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總裁、該劇出品人和製作人李琮洲介紹,中文版在疫情前就已經完成了翻譯工作,但受疫情影響項目演出推遲到了2022年。
提到為什麼要把這部劇引入中國,李琮洲告訴《環球》雜誌記者,《弗蘭肯斯坦》是一部經典名著,自誕生之日起就不斷被改編成電影、戲劇、舞劇,也成為許多科幻小説的母題,在《牛津詞典》裏“弗蘭肯斯坦”都有自己的釋義:一個最終毀了它的創造者的創造物。“因此,它具有跨越時間和地域的能力。而英國國家劇院的版本,不同於以往從人的角度切入,是以人形生物的視角去講述故事,非常生動和獨特。那個版本在演出後獲得了巨大成功,尤其是兩位男主角之間的飆戲成為一大亮點。在中國,我們也希望可以找到這樣優秀的男演員,最終我們找到了不止兩位,而是四位。”
袁弘、鄭雲龍、閆楠和王茂蕾這四位男演員,與英國版主演一樣,既可以扮演弗蘭肯斯坦,也可以扮演人形生物,他們將以不同的組合帶給觀眾不同的感受。而四位主演的配置,也讓這部在疫情中排練和成型的舞&劇,有了更周全的保障。
“疫情下很難協調各位演員的排練時間。”李任告訴《環球》雜誌記者,“但我們每天都會在排練後,單獨拿出時間在線上跟演員一起解讀劇本和&詞,一點一點地去磨合。”
對中國感情頗深的多米尼克則在6周前終於來到北京,他曾將中國的多部舞&劇帶到歐洲,也多次來到中國與中國戲劇界深度合作。在他看來,《弗蘭肯斯坦》這部頗具歐洲文化背景的舞&劇,需要找到與中國文化背景相通的橋梁。
“比如它講的是工業大革命時代下人的反思,那麼就可以去尋找相同時代思潮影響下的中國那個時代,比如洋務運動時期,語言可以不同,但精神可以相通,也更容易使演員體會那種感覺。”李琮洲進一步解釋道。
2021年剛剛成立的戲劇廠牌大麥“當然有戲”,已製作了包括音樂劇《搖滾浮士德》、話劇《雜拌、折羅或沙拉》等多部作品,其製作人趙琳告訴《環球》雜誌記者,在戲劇市場受疫情影響沉寂了半年之久的情況下,希望《弗蘭肯斯坦》能以其IP本身的影響力和強大的主創團隊,吸引更多觀眾走進劇場,給市場注入一針強心劑。
當下的意義
6月15日,在與疾病抗爭5年後,世界上第一位真正的“賽博格”彼得·斯科特-摩根去世,享年64歲。“賽博格”指的是任何結合了有機體與電子機器的生物,可以理解為半人半機械的生物。2017年被診斷患上了萎縮側索硬化症的彼得,將自己所有的器官換成了機械。
而6月初,谷歌工程師布萊克·萊莫恩對外聲稱,他正在研究的計算機聊天機器人,已經變得有知覺,並且像人類一樣思考和推理。
疊加的類似新聞,讓《弗蘭肯斯坦》的上演有了另一種時下的意義,儘管它並沒有刻意強調自己的科幻屬性。正如這部劇的編劇尼克·迪爾所説:“瑪麗·雪萊以前人未曾涉及的方式質詢了科學的道德責任。在她虛構的故事中,一個‘項目’,一個培養皿中的有機體,可以與它的造物主爭辯,並質疑它自身的存在。她闡釋了主人與奴隸、父親與兒子、科學家與實驗之間的辯證關係。這些爭論此時仍然存在,或許比以往更加激烈。”
“電擊復活”是《弗蘭肯斯坦》的起點,它反映的正是啟蒙時代激昂的泡沫退去,而工業革命又方興未艾的時代,經過理性與新知洗禮的廣大民眾普遍盲目信從科學,並對科學改變世界充滿樂觀幻想,但在面對其潛藏的未知能量時,又難免偶爾陷入恐慌。而在當下科技以前所未有的姿態侵入人類生活的每一個細節時,《弗蘭肯斯坦》懷疑和反思的態度,是極具時代意義和震撼力量的。
這不得不讓人聯想起彼得在把自己幾乎變成了機器人後所説的那些話:“我們正處於擺脫對身體虛弱、無能為力、被困在一個不足的身體中的恐懼的早期黎明。地球上的每個人,即使是最貧窮的社區,都將與人工智能密切合作,但我們中的一些人會走得更遠,或實際上與人工智能融合,以擴展人類的意義……而新人類,半生物學半人工智能,利用我們無限靈活的現實成為我們選擇成為的任何人或任何物。這不是遙遠的未來,而是幾十年後的事。”
在劇中,人形生物質問弗蘭肯斯坦,“是我讓你把我造出來的嗎?”而伊麗莎白則一針見血地指出,“弗蘭肯斯坦,你想做的,是神!是造物之神!”
在這些質問背後,正如尼克·迪爾為我們指出的,這部劇提出的問題並非是“成為怪物意味着什麼”,而或許是,“成為人意味着什麼”。
來源:2022年6月29日出版的《環球》雜誌 第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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