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牧歌消失的背後,是人類越來越依賴現代化農業,而不再掌握種植。
文/宿亮 編輯/胡艷芬
10年前,我去某縣某鎮採訪,偶遇一群農民。他們村子裏一部分耕地要建農産品加工産業園,已經和鎮上簽了合同。春天,工業園沒有開建的動靜,農民覺得反正地閒著,就去播種。5月,青苗長出來了,田地裏綠油油的。這時,開發商來搞土建,開著推土機將青苗鏟掉了,過程中還發生了衝突,傷了幾個前來阻攔的村民。
鎮上工作人員覺得事情難辦,畢竟開發商是按合同施工。村民覺得委屈,畢竟青苗也是糧食。而且,一些村民還因為擔心沒有其他謀生手段,不願放棄土地,補償款發放也並不順利。
這個故事的結局是縣政府出面調解,在保障農民生計的前提下推動鎮上的經濟發展。那時,我工作時間不長,事情過去也就拋到了腦後。
回頭想想,農民們當時看著青苗被鏟掉的心情,我或許永遠都不能感同身受。對于在城市里長大的我來説,食品的源頭只能追溯到批發市場。“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也不過是書上的詩句和長輩口中的道理。
後來,做駐外記者,住在城市郊區的山谷裏。閒暇時,我在花盆裏用鐵絲搭架子種西紅柿,每天早晨出門前搬到院子裏透風,回家後又搬回屋裏。因為沒有用過肥料,西紅柿總長不大,還奇形怪狀,一點都不漂亮。最可氣的是,一旦有西紅柿變紅,就一定會有鳥過來偷吃。種了幾個月,一共就收獲了幾顆幸免于鳥嘴的小西紅柿。第一感覺就是好生氣,在同理心的驅使下,回想起了那個鎮上被鏟掉的青苗。
現代生活中,這種“手作”西紅柿種植方式連一家人的需求都滿足不了。從源頭的育種,到種植期間的機械化作業、施肥,再到農産品加工,一係列的流程已經高度産業化、工業化。田園牧歌消失的背後,是人類越來越依賴現代化農業,而不再掌握種植。
從這個意義上再看當初那個青苗的故事,又有了不同視角。那片耕地現在應該已建起農産品加工園;那片土地上世代勞作的農民不再耕種,而是購買産業園的産品;他們的子女可能也會像我一樣,把在花盆裏種西紅柿當成一種消遣。
對于現代農業的遊戲規則,人們似乎已習以為常,卻從未想過它也有脆弱的一面。我讀到過一個真實的故事,阿根廷曾經大規模引進美國轉基因大豆,這擠佔了種植當地主糧的土地。由于種植這種大豆剝奪地力,阿根廷不得不向美國企業支付更多專利費,繼續擴大大豆種植面積,然後通過出口換匯再去其他國家購買主糧。
在新聞裏,不斷有人擔憂俄羅斯和烏克蘭的衝突會對全球糧食安全造成威脅,催動糧食和化肥價格上漲。這種上漲不僅使發達國家商超貨架上的食品價格上漲、生活成本提升,更會給糧食産量和外匯儲備不足的貧困國家造成嚴重的生存危機。糧價高企或許會讓歐洲人抱怨食品太貴了,但低收入國家的低收入群體會真的因此買不到糧食,在21世紀餓肚子。
一年前,載著中國“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遺體的靈車從湘雅醫院駛出,人們跟隨者靈車呼喚著他的名字。土地、汗水和一粒粒飽滿的稻谷,在脫離了土地的現代人眼中,從未如此真實。
來源:2022年6月15日出版的《環球》雜志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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