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敘利亞伊德利卜省第二大城市馬雷特努曼,經過戰火摧殘千瘡百孔
作為城市攻堅戰的進攻一方,如何以最小代價(包括盡量減少平民和己方人員損失)控制一座城市,是近年來很多軍隊都在研究的課題。
文/張學峰 編輯/黃紅華
城市對作戰雙方而言是“巨大的均衡器”。一方面,城市將削弱進攻一方的優勢,特別是在裝甲、重型火炮或空中支援方面相對于防禦方的優勢;另一方面,防禦一方裝備反坦克火箭筒和輕型反坦克導彈的小組,可以通過伏擊摧毀現代化裝甲縱隊。
作為城市攻堅戰的進攻一方,如何以最小代價(包括盡量減少平民和己方人員損失)控制一座城市,是近年來很多軍隊都在研究的課題。
佔領城市“制高點”
城市戰的一個重要特點在于,大量建築遮擋了視線和無線電信號,嚴重阻礙偵察、監視、指揮、控制、通信以及直射和間接火力的打擊。在這種情況下,城市戰的進攻一方佔領並掌握城市上空的“制高點”——實際上是制空權,就成為整個作戰的優先事項。伴隨著無人機的不斷發展和廣泛運用,對城市戰場進行24小時全天候監視、精確打擊將成為現實。
現代軍隊作戰的一個基本原則是在盡可能遠離自己部隊的地方,找到並摧毀敵軍。這往往要依靠衛星和空中偵察工具、精確制導彈藥和遠端火炮等技術裝備。但在建築密集的城市地形中,這些裝備的打擊效果要比在開闊地形差得多。例如,在敘利亞和伊拉克的戰鬥中,被圍困在城市深處的“伊斯蘭國”武裝也充分認識到先進偵察監視和情報係統的威脅,為了反制偵察,他們將床單、塑膠布、塑膠網和其他物品懸挂在屋頂,使他們能夠從一個建築物移動到另一個建築物,而不必擔心被大多數空中偵察裝備看到。結果,價值數億美元的衛星被屋頂上串起的垃圾“弄瞎了眼睛”。
而裝有各種感測器——合成孔徑雷達、紅外成像、電荷耦合器件(一種將光學影像轉換為數字信號的圖像感測器)的無人機,因其能長時間“漂浮”在目標上空並能適時機動,則成為一種比較好的選項。無論是在白天還是在夜晚,濃霧中還是大雪中,合成孔徑雷達、熱成像係統都能有效偵察小型目標。這些無人機既可以為指揮部、作戰分隊提供實時的戰場情況,又能對目標進行鐳射照射,引導炮兵進行精確打擊。
作戰中,大中型察打一體無人機將位于3000米左右高度的最高點,負責24小時、廣域的偵察監視,為指揮官提供直觀的戰役級圖像情報——當然這些圖像也能分發到戰術分隊中。這些大中型無人機還可以對最緊迫的目標實施快速打擊。
位于戰場空域底層的中小型和微型無人機甚至商用多軸旋翼機,則可以遊蕩在各個角落,為前線指揮官甚至一線分隊提供視頻情報。這是最近幾年無人機參與作戰體現出來的新特點。這些無人機可以參加每一次戰鬥,為作戰分隊提供“上帝視角”,實現戰場的單向透明,大幅降低防禦一方熟悉環境的優勢,甚至可以直接投放微型炸彈。
此外,佔領“制高點”還有助于掌控頻譜。通過無人機攜帶無線通信中樞,可以為不同城區距離較遠的部隊進行中繼通信,並能夠壓制幹擾對方的通信係統。
在有效運用無人機的同時,還要有效反制對方使用無人機,實現排他性使用無人機,掌握“制無人機權”。以往,反制微小型無人機往往使用導航欺騙、導航幹擾,或者對控制鏈路進行幹擾壓制等手段,如何避免這種對抗措施幹擾到己方小型無人機,從而實現反無人機手段和己方無人機的相容,顯然是未來城市作戰中必然要解決的問題。
化解復雜戰場的挑戰
城市與其他作戰環境的重要區別在于戰場與平民生活交織、軍事目標與平民和民用目標混合。城市中的戰鬥給交戰雙方帶來了法律、道德和戰術挑戰。如果敵對雙方在平民中建立了防禦,將受國際人道主義法保護的目標用于軍事目的,甚至將平民用作人體盾牌,情況就會更加復雜。
因此,一場大的城市戰鬥首先需要考慮到如何對待平民。通常要疏散平民,避免在非戰鬥人員集中的情況下採取軍事行動,特別是在遭遇強烈抵抗,不得不大量使用重型火力的時候。同時,疏散平民還能降低敵對情緒、減少作戰掣肘和人員傷亡。採取的措施通常包括為自願離開的平民建立安全的疏散路線,對即將打擊的包含軍用目標的民用設施進行事先通知和疏散,為平民和受傷的戰鬥人員提供醫療服務,處理遺體,清除未爆彈藥等。
城市中作戰,還要面臨多維的地面戰場環境。交戰雙方必須考慮外部空間(外部建築物和地下區域)的活動以及內部空間(建築物內部和地下係統)中發生的隱藏活動。第一次車臣戰爭中,車臣分離主義分子主要採取小組作戰。這些小組裝備了AK-47、手榴彈和RPG-7或RPG-18火箭筒,在地下室或建築物的高層與俄羅斯裝甲車、坦克交戰。一旦俄軍落入陷阱,伏擊隊將襲擊坦克和裝甲運兵車的脆弱點,擊中前方和尾隨車輛後迅速撤退,然後上樓,繼續打擊已癱瘓的俄羅斯縱隊。1995年1月1日至1月3日,俄羅斯第131摩托化步兵旅損失了120輛裝甲車中的102輛和26輛坦克中的20輛。第6坦克團第3坦克營派往格羅茲尼的31輛T-80BV坦克,只有1輛在戰鬥中幸存。
應對這種復雜環境,一個經常被引用的例子是以色列2002年通過“顛倒地圖”或“穿過圍墻”對納布盧斯鎮發動的襲擊。這種戰術把道路作為障礙而不是通道,把建築物的內部當作道路而不是一係列密不透風的墻壁,把小巷理解為一個禁止走過的地方,把門理解為一個禁止穿過的地方。因為小巷中可能會有瞄準的槍口,門背後也可能會有誘殺裝置,在等待著走過的士兵。
城市戰還要求選用合適的武器和戰術實施精確打擊。特別是在有平民存在、低強度的衝突中,為避免造成附帶損傷,更加強調火力打擊的精準性。即便在已疏散平民的情況下,城市戰對打擊精度的要求也很高。因為城市裏大量的鋼筋混凝土建築本身就是防禦方的天然堡壘,必須通過實施精準打擊,才能有效殺傷對方。
部隊能力勝過規模
關于城市戰,一個非常傳統的觀念根深蒂固——城市行動異常耗費人力,需要龐大的部隊規模,因為“城市是吸收部隊的海綿”。這取決于城市的大小、立體空間和建築的復雜性。蘇聯總參謀部曾根據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的經驗計算得出結論,在城市環境中攻擊者與防衛方的最佳比例是10比1。然而,戰爭中的其他重大戰役卻指向一個相反的,或者至少是更微妙的結論:能力勝過規模,或者説品質勝過數量。
1944年10月,美國第26步兵師的兩個營在德國亞琛的9天戰鬥中徹底擊敗了一支規模達5000人的德軍,而美方只有75人陣亡。1945年4月,隸屬加拿大第2師的部隊擊敗了一支等同規模的試圖守住荷蘭城市格羅寧根的德軍,那次戰鬥中只有100名平民與43名加拿大人和約150名德國人死亡。鑒于平民在整個激烈戰鬥中都在場,這已經非常難得,而且戰鬥沒有對民用基礎設施造成大規模破壞。
本世紀的一些例子同樣表明,城市戰“對人力的高要求的假設”被誇大了。例如,2003年4月初,當有的專家預測伊拉克首都將遭到曠日持久的血腥圍困,伊拉克政府發言人也宣布該市“沒有美軍”時,美國陸軍第3步兵師第2旅的坦克和裝甲運兵車正沿著巴格達的主要幹道前進。巴格達這座人口密集的城市被一支由約1000人組成的裝甲部隊佔領,在此過程中只造成了人數較少的傷亡。
如果説巴格達之戰涉及士氣、收買的話,再來看看美國海軍陸戰隊1個旅級戰鬥隊在伊拉克拉馬迪的戰鬥。這支部隊2005到2006年間負責在拉馬迪市清繳“基地”組織武裝。最終結果是以83名美軍陣亡為代價,清除了該市的“基地”組織人員,擊斃約1500人。美軍的做法是,首先通過在主要運輸路線上設立檢查站盡可能將“叛亂分子”與外部支援隔開,然後對社區逐個清理,並將已控制地區移交給伊拉克警察。美軍在拉馬迪行動中使用的技術非常耗時,整個行動花了9個月的時間。
一個反例是1994年12月底和1995年1月初,車臣分離主義武裝在格羅茲尼擊敗俄羅斯機械化部隊。這一階段的戰鬥中,俄軍兩個機械化旅幾乎完全被摧毀,至少有200輛裝甲車被燒毀,1500名俄羅斯官兵陣亡。俄軍武器的優勢被削弱,其裝甲的機動性被證明是脆弱的。武器的數量和有效性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相關作戰部隊的能力。
在正確的環境中訓練
高效率挫敗對手的防禦,需要更多的協同,包括但不限于空地協同、步坦協同。但如何協同,協同到什麼程度,這些又都是各國軍隊通過實戰或者逼近實戰的訓練總結出來的。
實戰的成本巨大,這就凸顯了訓練的重要作用。2001年1月和2月,美國海軍陸戰隊作戰實驗室在1990年代早期實驗的基礎上,進行了一係列被稱為“大都會計劃”的營級城市戰演習,這些實驗最初凸顯了城市環境中驚人的高傷亡率。但美國海軍陸戰隊部隊在接受艱苦而現實的訓練後,最初經歷的高傷亡率急劇下降。報告詳述了其他一些技術和戰術改進,但要點是訓練起了作用,而城市戰的訓練需要正確的環境。
至于什麼是“正確”的環境,它歸結為3個要素:真實性、規模、經驗教訓的可重復性。
真實性是指訓練區接近現實世界的戰鬥條件,看起來像真實的戰場環境,包括視覺、聲音和氣味等。它足夠復雜,可以準確地模擬各種武器的效果,被“擊中”的士兵會有一定的反饋——他要經歷輕微的痛苦或不便,或者至少因為被打敗而失去自豪感。
規模是指訓練設施足夠大,足以容納具有後勤、醫療和情報支援要素的大型聯合部隊,足以讓大單位同時練習宏觀級聯合武器和支援能力,而不僅僅是微觀個體或小單位的戰鬥演練。
經驗教訓的可重復性是指可以記錄和回放演習,以便所有指揮官都能從錯誤和成功中吸取教訓、總結經驗,無論是從他們自身還是其他人。
現存最好的城市戰訓練設施,位于以色列內蓋夫沙漠的一處軍事基地,綽號“巴拉迪亞”(Baladia,阿拉伯語中意為“城市”)。該訓練設施于2005年部分由美國陸軍工程兵團建造,耗資4500萬美元。它由60多座不同的建築組成,其中包括5座清真寺、一座伊斯蘭建築、一家診所、一座市政廳和一座8層高的公寓樓。該訓練環境實現了對中東城鎮高度逼真的復原,甚至包括一個聲音和煙火係統,能夠重現平民日常生活的環境聲音(如祈禱、音樂聲、道路噪音等),以及間接火力襲擊和簡易爆炸裝置爆炸。整個設施通過中央監控站進行控制,該監測站可以跟蹤和記錄大部隊的所有元素,以備行動後審查。
一名西方考察者在參觀完該基地後,在特拉維夫的一家酒吧寫筆記時,酒吧的調酒師,也是以色列國防軍預備役人員,認出了考察者在本子上畫的粗略草圖,並説他已經在那裏訓練了很多周。
如今,包括俄羅斯、美國、英國、法國等在內的很多國家在建設或者已經擁有類似的設施。很多戰術也都是從這些設施中摸索出來的。更重要的是,這些設施讓前來輪訓的部隊熟練掌握了城市戰的戰術。
(作者係軍事評論員)
來源:2022年5月18日出版的《環球》雜志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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