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16日,長江江豚在湖北省宜昌市葛洲壩下游水域逐浪嬉戲
長江江豚遷地自然保護可作為一個範例,適用於全球受脅小型鯨類的保護。
文/王克雄 編輯/姚依娜
1990年,為保護長江江豚種群,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科研人員將5頭長江江豚從長江幹流轉移到長江天鵝洲故道,自此拉開了長江江豚遷地自然保護的序幕。經過連續2年的監測,科研人員發現,這些長江江豚能適應故道環境,並在故道中正常地生長、分娩和撫幼。因這次成功的遷地自然保護,1992年被認為是長江江豚遷地自然保護成功元年,2022年是成功30周年。
生活在太平洋彼岸墨西哥西北部加利福尼亞灣特有的小型鯨類——加灣鼠海豚,是和長江江豚同屬極度瀕危的小型鯨類。但它卻經歷了與長江江豚完全不同的命運,令人唏噓。
保護受脅小型鯨類的範例
上世紀90年代,長江中的一種小型鯨類——白鱀豚僅剩下約200頭,極度瀕危。儘管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科研人員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就開始了白鱀豚的遷地自然保護,但是因為白鱀豚數量稀少,科研人員一直難有機會成功圍捕到多頭白鱀豚以實施遷地自然保護。
而在當時,長江江豚尚有3000余頭,並不太受人關注。為避免長江江豚重蹈白鱀豚的覆轍,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科研人員自1990年起,開啟了長江江豚遷地自然保護工作。
1990年3月,科研人員和湖北嘉魚、洪湖、赤壁一帶的漁民,分乘10余艘機動小木船,拖着近2000米長的網,在長江上圍捕長江江豚。
長江江豚終生生活在水中,一旦離開水較長時間,極易因強烈的應激反應突然死亡。為避免在捕撈和運輸過程中出現意外,科研人員在圍捕行動開始前就做了相應的準備。比如要求參加圍捕的人修短指甲,避免長指甲劃傷長江江豚嬌嫩的皮膚;要求所有圍捕船都配備剪刀,以備長江江豚被網纏住時能快速剪斷網片,令其迅速脫離網區,上浮到水面呼吸,防止它嗆水窒息。
科研人員兩次行動共圍捕到5頭長江江豚,用卡車將它們送到位於湖北石首和監利交界的長江天鵝洲故道,並將它們暫養在故道中預先用竹竿和尼龍網片圍成的大網欄裏。天鵝洲故道與長江幹流僅通過狹窄的閘口相通,漁業活動、航運等影響長江江豚生存的人為因素遠低於長江,是長江江豚的一處自然庇護所。
經過近1個月的觀察,科研人員認為這些長江江豚體表因圍捕和運輸所致的外傷已經康復,身體健康,預期它們能夠適應天鵝洲故道的環境。4月初,大網欄被拆除,5頭長江江豚被釋放進入天鵝洲故道。
此後,科研人員先後多次從長江幹流向天鵝洲故道遷入長江江豚,通過補充遷入、促進自然繁育等措施,不斷壯大了天鵝洲故道遷地自然保護種群。至2021年4月,天鵝洲故道中的長江江豚已增加到100頭左右。
目前,長江中下游幹流和洞庭湖、鄱陽湖已全面實施“十年禁漁”,長江生態環境和長江江豚自然棲息地質量預期將日漸好轉。可以期待的是,長江天鵝洲故道將會成為長江江豚的“保種庫”,每年新增的長江江豚將會在經歷科研人員設計的“自然野化”過程之後,獲得在長江中自由生活的技能,並被有序放歸到長江中下游幹流,回到既是它們父輩,更是它們自己的家園中。
2019年11月,在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召開的“長江江豚保護進展及啟示國際研討會”上,包括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專家在內的與會代表均強調,長江江豚遷地自然保護可作為一個範例,適用於全球受脅小型鯨類的保護。
墨西哥加灣鼠海豚的悲歌
歷史既是相似的,又是不同的。
長江江豚以小型魚類為食,非法漁業導致其死傷曾經是其種群數量持續下降的重要原因。除了中國的長江江豚外,在全球多處河流、河口、海灣,其實還生活着多種小型鯨類,它們也都面臨着非法漁業的壓力。其中,加灣鼠海豚就是非法漁業受害者最典型的代表之一。
加灣鼠海豚比長江江豚個頭小,幾乎是最小的小型鯨類,身體呈鉛灰色,有一雙像大熊貓眼睛一樣標誌性的“黑框”眼睛,它僅生活在加利福尼亞灣北部的海域中。
加灣鼠海豚模式標本的發現和文字記述始於1950年代,估計1930年代它還有5000頭左右。但是到了1990年代,加灣鼠海豚已減少到約700頭,至2016年11月,僅剩下約30頭。根據聲學監測和目視考察的結果,2018年加灣鼠海豚不超過22頭,2021年4月可能僅剩下不到10頭。
每年11月末至次年5月,加利福尼亞灣的漁民都會將一條條巨大的刺網投入到海灣裏,捕撈當地特有的加灣石首魚。這些刺網有的張開後可達600米長,並且網目很大,不但捕撈加灣石首魚很有效,而且還會頻繁誤捕與加灣石首魚身體差不多大小的加灣鼠海豚並致其死亡。
雖然墨西哥政府自1975年起就頒佈了保護加灣鼠海豚的法規和禁令,包括設立刺網禁區和“零容忍”區、禁止捕撈加灣石首魚、對漁民進行經濟補償等,甚至授權墨西哥海軍協助執行禁令,但是法規、禁令中的任何行動似乎都不奏效,非法漁業一直非常猖獗,加灣鼠海豚被誤捕致死的事件頻發。
2021年7月,為了緩和漁民與執法人員、動物保護人士之間的尖銳矛盾和激烈衝突,墨西哥政府宣布了一項決定,放棄執行“零容忍”禁漁政策,取而代之的是根據現場非法漁船的數量進行不同程度的“彈性”處罰政策。這對加利福尼亞灣僅剩下不到10頭的加灣鼠海豚而言,是無情和黑暗的。
一次失敗的遷地自然保護行動
為了拯救加灣鼠海豚,墨西哥政府於1997年成立了“恢復加灣鼠海豚國際委員會(CIRVA)”。CIRVA的主要成員是來自美國、英國、丹麥和墨西哥等國的科學家,主要任務是根據最佳的科學證據制訂加灣鼠海豚恢復計劃。CIRVA成立後,先後在墨西哥、美國等地召開了10余次會議,提出了多項保護建議甚至緊急建議。但墨西哥政府根據這些建議制訂的保護措施,均以失敗告終。
1997年CIRVA召開第1次會議時,加灣鼠海豚還有幾百頭,也可能更少。至2014年7月召開第5次會議時,CIRVA仍在建議墨西哥政府採取措施,包括禁止非法刺網漁業、加強漁業執法和監管、尋找漁民替代生計、打擊非法國際貿易、加強加灣鼠海豚監測等。可悲的是,加灣鼠海豚的數量卻在這17年間下降至不足100頭,並且約一半是在非法刺網裏喪生的。
2016年,加灣鼠海豚僅剩下約60頭。CIRVA在第7次會議上提出了遷地自然保護方案,同時強調了該方案存在的風險和複雜性,並認為,最終實現加灣鼠海豚的保護仍需要清除非法刺網,恢復其自然棲息地,讓它們最終回到加利福尼亞灣。
此次會議之後,加灣鼠海豚遷地自然保護方案進入了計劃、評價、籌資和實施階段,但加灣鼠海豚的數量仍在急速下降。2017年4月,CIRVA認為,在短期內加灣鼠海豚生存的唯一希望是盡快將它們都捕撈起來,由人類照顧。
為了順利實施這一計劃,墨西哥政府、美國動物園和水族館協會等共籌集了約500萬美元的項目資金,來自9個國家的90名專家參與該行動。
在前期工作中,除了對加灣鼠海豚在捕撈、運輸、暫養、醫療、釋放等過程中的風險進行評估外,項目團隊還在近岸的陸地和海上建設了暫養、醫療、實驗、辦公等設施,甚至還雇用了一傢俬人保安公司,以確保加灣鼠海豚、技術人員和設施的安全。墨西哥海軍也使用項目資金在設施附近建了一處安全保衛哨所。項目計劃從加利福尼亞灣捕撈10頭加灣鼠海豚,並將它們轉移到水上網箱或海邊的水池中暫養,之後在海灣中建造更大的保護設施進行長期飼養和繁育,直到未來將它們放回到安全的加利福尼亞灣。
野外行動於2017年10月13日至11月4日進行。為了在茫茫大海中找到所剩無幾的加灣鼠海豚,項目團隊安排了大量有觀察經驗的目視搜尋人員在船上通過大口徑望遠鏡搜尋它們的身影,同時還在水下佈置了由87&水下被動聲學監測儀器組成的聲學監聽陣列,通過晝夜監聽鼠海豚的聲吶信號確定它們的位置。同時,美國海軍還幫助項目團隊在加利福尼亞灣部署了經過訓練的瓶鼻海豚,通過它們進行水下搜尋。
項目團隊在2017年10月18日和11月4日兩次各圍捕並起水了1頭加灣鼠海豚。第1頭是體長102厘米的未成年雌性,在圍捕起水4小時後就被釋放了,因為它出現了強烈的應激反應。第2頭是體長136厘米的成年雌性,在圍捕起水後的4小時內它行為較為穩定,但之後卻突然出現行為異常,在團隊決定釋放它時,它因心跳驟停而死亡。行動失敗後,CIRVA立即建議暫停遷地自然保護野外行動,並認為遷地自然保護不再適用於加灣鼠海豚。
耗費鉅資的加灣鼠海豚遷地自然保護行動半路夭折,一方面表明人們對這種珍稀海洋哺乳類動物的行為和習性缺乏足夠的了解,尤其是對經過高強度追趕、重復圍捕、無休止醫療處理的加灣鼠海豚的應激行為缺乏足夠的了解,導致動物因應激而死亡;另一方面也表明對小型鯨類開展遷地自然保護不能太遲,應該於動物種群規模尚存幾百頭時就予以實施,絕對不能等到它們的殘存數量已經下降到極低水平之後才進行干預。
白鱀豚“明星”淇淇曾在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白鱀豚館生活了22年半,於2002年7月辭世。今年是淇淇辭世20周年,武漢白鱀豚保護基金會將組織一次追思會,懷念這個美麗的“長江女神”,也以此鼓勵更多人投入到對長江江豚的保護事業中。真誠地希望,大洋彼岸的加灣鼠海豚,也終有一天能夠走出它的至暗時刻。
(作者係武漢白鱀豚保護基金會秘書長、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員)
來源:2022年5月4日出版的《環球》雜誌 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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