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濱口龍介在戛納
濱口龍介説,目前在日本製作電影,能拿到的費用很低,但日本電影人還是懷着“將自己的悲喜和人生的傷痕昇華為作品”這樣一種心情在創作。
文/《環球》雜誌記者 劉娟娟 編輯/張海鑫 樂艷娜
如果要問當前亞洲哪位電影導演稱得上“當紅炸子雞”,大概很多影迷尤其是女性影迷,都會脫口而出:濱口龍介。
近幾年,日本導演濱口龍介可謂各大國際電影節的寵兒,他執導的《歡樂時光》《夜以繼日》《偶然與想象》《駕駛我的車》曾在戛納、柏林、洛迦諾等國際電影節獲獎或被提名。
在中國,濱口龍介也備受藝術片影迷追捧。中國的電影節展或特別放映,如果有他的電影排片,通常是一開票便“秒沒”。
現年44歲的濱口龍介傳承了日本前輩大師級導演的細膩電影語言,同時又有着吸引無數年輕影迷、讓自己成為“當紅炸子雞”的獨特魔力。
將“狗血”故事拍得細膩動人
單看濱口龍介電影的片名——《夜以繼日》《偶然與想象》《駕駛我的車》,可能會認為這是一些晦澀難懂的文藝片。而實際上,他講的故事充斥着“遇見和失蹤前男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閨蜜新結識的男友是我的前男友”“前面發生的事可能都是我想象出來的”等等看似“狗血”的橋段。
然而,這些俗濫的情節,被濱口龍介用細膩、唯美、深邃的鏡頭語言包裹,如同米其林大廚用最簡單的食材便能製作出頂級料理。在《夜以繼日》中,“遇見和失蹤前男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並不是最重要的,“女主一次次在自我發現中的抉擇”才是濱口龍介想要告訴觀眾的。
中國導演謝飛這樣評價《夜以繼日》:“把一個狗血的愛情劇拍出了哲理及個性,顯示了這位年輕導演的才華和潛力。據説去年(2019年)在戛納,此片是一分與五分並存的兩極評價,我折中,以為可以看看。”
在評分網站豆瓣上,有觀眾給出這樣的短評:“看似狗血的言情片,實際上卻精準展現了男女關係,把‘夢幻理想型’VS‘現實日常型’的矛盾刻畫得相當真實。女主的兩次選擇看似毫無邏輯,但現實裏,戀愛中的人本來就是衝動且不對等的。”
對於濱口龍介來説,講述一個奇情故事不是目的,這只是他用來展現人物內心情感的手段。
憐憫那些不完美的人
濱口龍介電影中的主角都是一些不完美的人,他們或者性格存在缺陷,或者內心充滿孤獨,或者品行上有瑕疵,或者兼而有之,他們的人生在糾結與掙扎中翻滾。
《夜以繼日》中,朝子在現在的男友和歸來的前男友之間徘徊;《偶然與想象》第二個故事中,從家庭婦女回歸學校的女學生試圖陷害教授,卻對教授産生了愛慕與敬佩之情;《駕駛我的車》中,男女主角對親人之死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濱口龍介給予他們溫柔的憐憫,儘管最終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好的結局,卻都能與自己的不完美和解,得到內心的平靜。
《駕駛我的車》結尾,濱口龍介用契訶夫戲劇《萬尼亞舅舅》的一段&詞映射男女主角的內心歸於平靜:“是的,我們應該活下去,萬尼亞舅舅。我們度過了漫長的白天和黑夜,我們將耐心地承受命運給我們帶來的考驗……當我們最後的時刻到來時,我們都會平靜地離去。在另一個世界,我們訴説我們所遭受的、我們所哭泣的,生活很苦,而上帝會憐憫我們的。我們將會看到明亮的、奇妙的、夢幻般的生活在我們眼前。我們將歡欣鼓舞,臉上帶着輕柔的微笑,回看我們當下的悲傷。然後,我們就可以休息了。”
日本電影復興的光亮
日本電影曾有過無上榮光,《七武士》《羅生門》《東京物語》等經典影片在世界上大受推崇。但近年來,日本電影不可避免地呈現出頹勢。
濱口龍介説,目前在日本製作電影,能拿到的費用很低,包括《駕駛我的車》這樣的電影也並沒有多少投資,但日本電影人還是懷着“將自己的悲喜和人生的傷痕昇華為作品”這樣一種心情在創作。
從濱口龍介的電影中可以看出,他並非只關注個人的情感,也用大量篇幅展現日本社會的現實:《夜以繼日》中,男女主角到福島幫助“3·11”大地震受災農戶;《歡樂時光》展現的是中年女性的困境;《駕駛我的車》中女主角渡利的經歷,是對日本無緣社會(無血緣、無地緣、無社緣)的白描……可以説,濱口龍介不僅是將自己的也是將日本大眾的悲喜傷痕昇華為作品。
隨着濱口龍介這幾年在國際上大火,日本電影界似乎看到了復興的光亮。日本電影學者蓮實重彥曾&&:“濱口龍介導演的新作品(《夜以繼日》),意味着日本電影孤獨卻實實在在地踏入了第三個黃金時代。”
“最懂女性的男性導演”
濱口龍介的電影中,似乎女性總是更為重要的角色。
《歡樂時光》用5個多小時講述了4位女性各自的生活困境;《夜以繼日》中面臨兩難抉擇的是女性;《偶然與想象》刻畫的是女性的內心糾結;《駕駛我的車》中,看似女主角作為司機“駕駛男主角的車”——兩人互相療傷、分別與各自和解,而實際上可能是(影片留有懸念)女主角“駕駛自己的車”——自己完成與自己的和解。
有影迷稱,“濱口龍介大概是近十年來最懂女性的男性導演。”他懂中年女性的生活瑣碎,他懂閨蜜間的友情與競爭,他懂女人在現實與夢境之間的艱難抉擇……這就不難理解,濱口龍介的影迷為何多為女性。
自然流淌的文學性
《駕駛我的車》改編自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小説,講述了戲劇導演、演員家福撞見妻子出軌卻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妻子意外死亡後,未從悲傷中走出的他沉浸在契訶夫戲劇《萬尼亞舅舅》的排演當中,主辦方為他聘請了年輕女孩渡利做司機,兩人由相互沉默到逐漸打開內心世界,原來渡利內心也藏着一段陳年往事,最終兩人在彼此寬慰中與各自和解。
在村上春樹原著小説基礎上,濱口龍介加入了排演《萬尼亞舅舅》的戲中戲,“村上春樹+契訶夫”讓電影更具文學性,這也是《駕駛我的車》在戛納獲得最佳編劇獎的關鍵所在。閱讀《萬尼亞舅舅》帶給濱口龍介非常大的精神力量,契訶夫提出的“人應該如何克服痛苦與絕望”也是影片兩位主角生活中面臨的問題。
影迷們常常將濱口龍介對村上春樹的改編與韓國導演李滄東的《燃燒》(改編自村上春樹小説《燒倉房》)相提並論,二人將村上春樹的小説電影化之後,使其分別具有“濱口龍介風格”和“李滄東風格”,脫離了人們對村上春樹的固有印象。
濱口龍介先是在東京大學文學部就讀,後畢業於東京藝術大學大學院映像研究科。《歡樂時光》《夜以繼日》《偶然與想象》《駕駛我的車》這幾部電影,他不僅是導演,也是編劇。他的電影流淌着輕柔的詩意,不僅源自他細膩的鏡頭語言,也源自他直擊觀眾心靈的文本語言。
濱口龍介曾説,“很多人對我説,我的電影帶有文學性,但我不能完全同意這一點。人們這麼説也許是因為我的電影裏有很多對白,但這只是導演用來促使演員給出反應的一種方式而已。我從來沒有試圖在我的電影甚至對白中表達一種文學感。”
可以説,這相當“凡爾賽”。
(《環球》雜誌駐東京記者楊汀對本文亦有貢獻)
來源:2022年4月20日出版的《環球》雜誌 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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