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緬甸仰光,一名選民在投票站投票
在緬甸多元競爭的政治體系中,存在軍方、民盟、“民地武”、政黨等多個相對獨立的政治勢力,緬甸民族問題走向取決於各方勢力博弈的結果。
文/寧威 周浩 編輯/黃紅華
2022年3月27日,緬甸迎來了第77屆建軍節,無外賓“捧場”的建軍節閱兵儀式略顯冷清,緬甸國家管理委員會主席敏昂萊大將的態度卻更加強硬:“不再與恐怖組織談判,剿滅行動將持續至和平穩定。”此前,軍方將緬甸全國民主聯盟(簡稱“民盟”)主導的“民族團結政府”(NUG)認定為“恐怖組織”。自2021年2月1日起到現在,軍方再度掌權引發了以“民族團結政府”為首的國內反對派的不滿和抵制,緬甸國內的民族衝突也愈演愈烈。
緬甸自獨立以來,少數民族與以緬族為主體的中央政府之間的矛盾根深蒂固,政府軍與民族地方武裝(EAO,簡稱“民地武”)之間的衝突綿延70餘年。歷史上,緬甸不止一次陷入動蕩和分裂,民族問題導致緬甸民族國家建設停滯不前。現今,民盟主導的“民族團結政府”成立人民保衛軍(PDF)與軍方展開鬥爭,“民地武”亦根據自身情況選擇與軍方合作或鬥爭,新舊暴力模式並存,將緬甸推入動蕩之中。
政局動蕩後民族問題更加複雜
在緬甸多元競爭的政治體系中,存在軍方、民盟、“民地武”、政黨等多個相對獨立的政治勢力,緬甸民族問題走向取決於各方勢力博弈的結果。
新加坡尤索夫·依薩研究所(ISEAS)2月28日發布的調查報告顯示,軍方成立國家管理委員會後,民族分離情緒更加強烈。緬甸政局動蕩,“民地武”得到比以往更多道義上的支持。
“民族團結政府”試圖將“民地武”和人民保衛軍整合以推翻軍政府,但結果並不盡如人意。大多數“民地武”組織對軍方懷有敵意,但他們認為緬軍徹底崩潰可能性不大,並不願與“民族團結政府”締結真正聯盟。此外,有分析認為,“民族團結政府”並不能有效領導“民地武”。部分“民地武”認為自己已有數十年鬥爭經驗,而“民族團結政府”作為“後來者”,缺乏實力和領導力,他們與“民族團結政府”合作也只是為了獲得道義上的支持。
緬甸和平與安全研究所發布的《2020與2021年報》顯示,緬甸局勢動蕩以來,克倫民族聯盟(KNU)/克倫民族解放軍(KNLA)、克欽獨立組織(KIO)/克欽獨立軍(KIA)為抗議者提供避難所並為其提供軍事訓練,但他們也試圖避免重新陷入全面衝突,因此將戰鬥限制在特定地區。
格裏菲斯亞洲研究所研究員安德魯·塞斯就當前緬甸交戰各方情況進行研究後得出結論:目前,軍方與反對派在國內拉開多條戰線,衝突頻繁發生,但雙方又均無法給予對方致命一擊,動蕩將持續相當長一段時間。《聯合早報》國際組副主任吳漢鈞則認為:“緬甸國內局勢越來越亂,反政府示威已蛻變成反政府武裝力量,‘民地武’與‘民主’武裝力量相互交織,緬甸民族衝突進入一個更加複雜多變的新時代。”
鋻於緬甸“民地武”的複雜性和彼此之間的鬥爭史,一個由所有“民地武”形成統一戰線、加入“民族團結政府”共同對抗軍方的局面難以實現,緬甸更難以在此基礎上建立一個真正的聯邦國家。
從“緬族”到“緬甸人”
緬甸歷史上就是一個多民族國家。封建時期,緬族憑藉強大的經濟和軍事力量南征北戰,緬族主體地位進一步得到加強。不過,緬甸國家政權一直處於松散狀態,尤其在廣大少數民族聚居的邊疆地區普遍實行土司制度,各少數民族長期處於相對隔閡狀態,國家認同感薄弱。1824年,歷經三次英緬戰爭,緬甸徹底淪為英國殖民地。英國殖民者在緬甸實行“分而治之、以夷制夷”的殖民政策,保留克倫、克耶、克欽等少數民族地區土司制度,別有用心地在少數民族上層人士中扶植親英勢力,幫助少數民族組建軍隊對抗緬族,使本就十分脆弱的民族關係進一步遭到破壞。
殖民時期,英國用“Burma”指代緬甸,該詞發音與緬語中“緬族”十分相似,這大大傷害了少數民族的感情。1988年蘇貌政府上&後採取一系列舉動,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將英文國名從“Burma”改為“Myanmar”。更名後,由“Myanmar”為詞根派生出“Myanmar people”,即“緬甸人”,將包括緬族在內的135個民族包括在內,是一個想象中的共同體。
從“Burma”到“Myanmar”,以及從“緬族”到“緬甸人”,緬甸試圖重新構建國家認同。英格蘭大學語言學家理查德·科茨認為,“‘Burma’這個名稱緬族色彩過於濃重,不利於各民族團結,採用‘Myanmar’這個稱謂是其試圖擺脫殖民歷史的一種嘗試。”
但軍政府的努力並未得到所有人認同,至今仍有不少緬甸少數民族用“Burma”來稱呼國家。以美國為首的部分西方國家一度堅持稱緬甸為“Burma”。2014年,美緬關係回升後,美國逐步開始改用“Myanmar”,作為對緬甸所謂“民主改革”的認可和嘉許。2021年緬甸政局動蕩後,美國總統拜登和國務卿布林肯再次稱緬甸為“Burma”,旨在突出對緬甸“政變”的批評。
早在緬甸獨立前夕,“緬甸國父”昂山將軍為防止國家分裂、實現緬甸整體獨立,提出建立聯邦制,允諾給予少數民族地區高度自治權。1947年2月9日至14日,昂山領導的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聯合撣邦土司、欽族、克欽族在撣邦彬龍鎮與英國政府簽署《彬龍協議》並制定緬甸第一部憲法,確定了少數民族邦高度自治權。有分析指出,撣族、克欽族等據此認為自己已具備了成為“一體層次民族”(nation)的條件。然而,昂山被暗殺後,緬甸中央政府推行“一個國家,一種語言,一個宗教”同質化民族整合方式,否認緬甸內部存在着多個一體層次或國家性“民族”,緬甸各民族均為“亞層次民族”(ethnicity)。
民族國家建構的上下錯位,使得緬甸中央政府與少數民族之間形成巨大張力,少數民族質疑緬族精英違背《彬龍協議》宗旨,紛紛拿起武器反抗中央政府,從而引發世界上持續時間最長的民族衝突。
“無解”的難題?
從英國殖民時代到現在,緬甸的民族問題歷經多種制度未能成功解決。民族關係逐漸被競爭性的零和思維所主導,這種思維加劇民族分歧並催生了“民地武”,進而形成長期衝突。緬甸中央政府欲與少數民族實現永久和平,必須經歷觀念重塑:遠離排他性民族認同概念,建構更具建設性和包容性的國家認同概念。這將是巨大挑戰。對於少數民族團體而言,民族認同是其自我定義的符號,並被視為對抗中央政府推行“緬化”政策的有利武器。如何將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有機結合同樣是一個艱巨的任務。
然而,要重建彼此的信任絕非易事。2月16日,被稱為“果敢王”的前撣邦果敢地區領導人彭家聲逝世。儘管敏昂萊大將、民族團結及和平協商委員會主席雅別中將等軍方高層在第一時間均發去唁電,但就在彭家聲去世的當天早上,緬甸國防軍仍然與果敢同盟軍在臘戌附近發生了短暫交火。
當前,軍方正試圖努力與“民地武”達成停火、穩定局勢。2月28日,緬甸國防軍總司令部發布公告,將停火時間延長到2022年底。對此,國際預防危機組織認為,政府與“民地武”接觸的目標是盡可能達成停火,並阻止其與“民族團結政府”建立正式聯盟。由於當前的軍方政權為看守政府,由其主導的和平談判阻力重重。有緬甸少數民族代表&&,“要達成停火需要知道與誰談判,在緬甸甚至不清楚誰是領導者。”
昂山素季領導的民盟在民族問題上秉持“全麵包容原則”,並為此舉辦多屆“21世紀彬龍會議”,但由於多方掣肘收效甚微。
2021年8月1日,敏昂萊發表電視講話&&,將於2023年底舉行“自由”、“公正”的多黨制大選。軍方致力於推動在2023年大選中改用比例代表制模式,並稱該模式更具代表性、小黨也將有希望獲得一席之地,這一呼籲得到部分少數民族政黨讚同。
但緬甸第三大黨撣族民主聯盟(SNLD)主席賽紐倫對此&&反對,他認為“軍方擁有25%席位,其盟友只需再贏得26%席位即可組建政府,只有與軍隊配合的政黨才能組成政府”。有分析人士認為,“這意味着很多少數民族政黨無法通過選舉進入政治舞&,緬甸少數民族對民主選舉越來越感到沮喪,這種挫敗感反而推動當地民眾對‘民地武’的支持。”
(周浩係國防科技大學國別區域研究中心主任,寧威係該中心副主任)
來源:2022年4月6日出版的《環球》雜誌 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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