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與要求專業技能的圖書分類法無關,只與藏書人的經歷、思想、習慣、審美、心境有關。
桂濤
將辛苦淘來的書擺放到書架上,肯定是藏書人最幸福的時刻之一。
這在我看來是一種儀式。新歡與舊愛相遇,一同成為藏品的一部分。也只有完成擺書這一步,藏書人對書的擁有才真正得以確立。
將書籍按什麼順序擺放、按什麼方法分類,思考與選擇的過程是人對書籍之間意義關聯的發現,也是收藏情趣的享受。只有經此一道程序,人對書的處置權才能得到確認,人才能“馴化”被放到書架上的書。
馴書,各人有各人的標準。我曾在蘇格蘭遇到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她總是執拗地把《聖經》擺放到歷史類,而把《物種起源》歸到小説類。
馴服關乎權力,權力關乎秩序。馴的方法雖不同,目的卻只有一個:把這書擺放到你心裏最合適的地方。要馴書,就要找到最合適的秩序,找到書最合適的歸屬。
比如,天寒地凍,你跺着腳、搓着手,從露天書攤上好不容易挑出一本美國漢學家孔飛力的《叫魂》,你該把它往哪放?和裴士鋒寫太平天國戰爭的《天國之秋》、史景遷寫清初山東農村風貌的《王氏之死》一起,歸為可讀性較強的“洋人眼中的中國”類呢?還是和達恩頓通過研究印刷業學徒屠貓事件寫法國大革命前各群體思想狀況的《屠貓記》、阿部謹也通過小鎮上一段神奇傳説寫中世紀歐洲社會史的《花衣魔笛手》一起,歸為“貌似怪力亂神實則知微見著”類?
這與要求專業技能的圖書分類法無關,只與藏書人的經歷、思想、習慣、審美、心境有關。
若是我,我會將它和寫非洲歷史的《非洲國》、寫中世紀英國的小説《最後一個修道士》放在一起。不是因為內容或裝幀上的關聯,只是因為那兩本書是我在開羅迷宮般的舊書市場裏,頂着烈日、汗流浹背地尋到的。我至今還能記得那天汗珠順着我的眉毛流到臉頰上,滴在滿是灰塵的舊書上。
嚴寒和酷暑中的淘書回憶附着在這幾本書上,讓它們建立了一種神奇的&&。這是它們在我的認知裏最大的關聯,是我得以“馴服”它們的關鍵。把它們放在書架上的同一個格子裏,我才覺得最理所當然,最心安。
我是如此馴書的:書架上,一部分書按歷史政治、游記新聞、書情書話、經典小説等大類擺放,一部分簽名、毛邊、限量編號、特殊版本的書單獨放,一部分超大書疊放。這樣一來,大部分書就“老實”了。
還有一部分桀驁難馴的“刺兒頭”,需要仔細思考,一書一策。比如,講述消失的印加文明的秘魯游記《到馬丘比丘右轉》就被我從游記類取出,與講述2093年大崩潰事件的科幻書《西方文明的崩潰》、講述兩個文明在英使馬戛爾尼訪華時發生碰撞的《停滯的帝國》、英國記者和投資人邦克的《大英帝國的崩潰與美國的誕生》放在一起,“黏合”它們的是文明的興衰、衝突、大開大闔。
馴書沒有終點。藏書人年紀增長、心境變化,世事變幻、思潮變遷,這都可能導致書內涌動的思想變得不安分起來。沒準不知哪天你往書架上一瞥,就會疑惑:咦?這書為何被我放在這裡?
這説明,又到了該馴書的時候了。
來源:2022年2月23日出版的《環球》雜誌 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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