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方儒學與佛學的影響下,人們相信只有“反求諸己”,接受不完美,才能獲得內心的寧靜。
桂濤
朋友案頭有根玉簪。那是根扁平一字形的大簪,和田玉質,是清代時滿族婦女梳旗人發飾時所插,學名叫“扁方”。
那玉扁方通體油亮滑潤,樸拙古雅,讓人忍不住遐想它曾在美人發髻隨生花蓮步一顛一顫。可惜的是,玉簪中段包裹一圈薄銀片,明顯是簪子斷後由古代工匠修復。
簪斷——我有點為之惋惜。朋友卻説,大可不必。他買這簪,就是因為它殘缺、不完美。他喜歡這斷簪的“侘(chà)寂”之美。
“侘寂”這個詞據説在中年人圈子裏很火。它來自日本,源於東亞禪宗文化,是一種對“不完美和不完整”的品味與審美,以較輕鬆的心態審視世間的歲月流逝、萬物無常。簡單地説,就是一種以接受不完美為核心的世界觀。
具體到生活層面,喜歡“侘寂”的人喜歡不對稱、粗糙的杯皿,喜歡簡單、低調的碗碟,喜歡用金粉修補破損陶器的金繕技藝,喜歡那種帶着高級感、“陋外慧中”的“毛坯房”民宿空間。在他們眼中,飄落的花瓣和枝頭盛開的鮮花一樣美麗。
這麼説吧,“只願人常聚,生怕一時散了添悲;只願花常開,生怕一時謝了沒趣”的賈寶玉恐怕難愛“侘寂”;歡飲達旦、大醉高歌“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的蘇軾則可能是“侘寂”的擁躉。
而林黛玉是否愛“侘寂”?説不準。有時,她為落紅成陣、紅消香斷而淚水漣漣,為不完美而傷心落淚;但又有時,她又喜歡“留得殘荷聽雨聲”這樣典型的“侘寂”風。
其實,中國古代對“不完美”的審美情趣早已有之。諸如月下瘦竹、雨中殘荷,都是文人的心頭好。
但發展到龔自珍在《病梅館記》中記載的為了梅花“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以疏為美,密則無態”而不惜“繩天下之梅”,甚至到後來的折骨纏足,那早已不是接受不完美,而是追求不完美,甚至為了不完美而破壞完美。這樣畸形的文化審美肯定不是“侘寂”的本真。
到了今天,源自古老東方的“侘寂”也已走向世界。在消費主義大行其道的美國,名媛卡戴珊花2000萬美元裝修的豪宅就是“侘寂”風,用她自己的話説,她的家“就像個極簡的修道院”。
值得思考的是,為何“侘寂”能俘獲現代人的心?
我覺得,原因中至少包含一條:在現代社會的壓力下,“行有不得”是常態,越是追求盡善盡美,越是身心疲憊。在東方儒學與佛學的影響下,人們相信只有“反求諸己”,接受不完美,才能獲得內心的寧靜。
就像那根斷簪。與其為了玉碎而惆悵迷茫,不如靜心體味百年前修復它的巧手匠心,欣賞玉簪與銀片的渾然一體,從這不完美中參悟美。
這讓我想起之前“小滿”節氣時,微信朋友圈裏刷屏的一句話:“人生不求太滿,小滿即是圓滿。”
來源:2022年1月12日出版的《環球》雜誌 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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