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了食物,每個人的形象都變得鮮活起來。食物對我們的意義,大概就是如此吧——讓我們相聚,讓我們懷念。
宿亮
“別忙活了,跟我去吃肉夾饃。餅脆,汁多,特別地道!”
“這個肉夾饃袋子不錯,上面還有兩撇聖誕老人的胡子。”
“放嘴上,我給你拍張照片。”
……
在北京,冬天就如同一個突如其來的直拳,打得人毫無防備,3年前就是這樣。
他是我的一位師長和朋友,出了名的敬業,對文字審美有近乎苛刻的職業潔癖。所以,都中午頭的飯點了,他還在工位上改稿子。他告訴我,如果那個冬日午後我沒有拉著他去吃肉夾饃,一頓飯可能就省掉了。後來,我把那個帶著聖克勞斯胡子的照片發到工作群裏,他也不以為忤。盡管他是我工作後第一個上司,但上司的威嚴卻不是他想要的。
事後,他冷不丁告訴我,那個肉夾饃真好吃。
雖然總是熬夜幹活吃不上飯,但他對吃食還真是挺關心的。我去上海出差,火車還沒進站,消息就追過來了,主要內容是對南京路上哪家鮮肉月餅更好吃的論述。他還經常烤蛋撻,然後帶到單位見人就送。也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塑膠蛋撻盒,正好4顆蛋撻一盒。有一次,塞給我蛋撻,煞有介事地悄悄説:記得還我盒子,快沒了……
我們在一家新聞機構工作,下班鐘點總是根據稿子處理進度有所浮動。他喜歡改完部門裏所有的稿子再收工,整到後半夜是常態。所以,當他下午5點鐘叫我吃飯的時候,我是非常詫異的。“快點收拾東西,早點走,我把吃飯的地點發給你,別遲到。”
搞什麼鬼……我趕緊收攏手頭的工作去找他。一進包廂嚇一跳,原來那天是一位已經離職同事母親的生日。他買了花,還買了奶油蛋糕。離職的同事是南通人,他因此專門找了一家南通菜的館子。對于吃,他確實很認真;對下屬的家人,也是如此,特別是年輕同事父母來北京,只要知道了,就一定得認真吃頓飯。
那頓飯上,他對北京城各家能夠網上訂購、當天配送的不同蛋糕品牌進行了比較和分析。他帶的隊伍有個習慣,誰過生日都會買個蛋糕帶到辦公室,讓大家分著吃。
有一次,一起去喝精釀。我説,喝啤酒就得那種酒精度八九度的黑啤。結果,我們倆都喝多了。最後結賬的時候,很丟人地為了爭誰付賬推搡起來。這種事情對我這種山東人很平常,卻沒想到他一個上海人也能給我來這一套。
剛參加工作時,他手把手教我寫稿子,等到我們所有人稿子寫完了再逐字修改。累了,就跑到樓道裏抽煙。樓道裏不讓抽煙了,他就去樓下墻角垃圾桶旁邊抽,邊抽邊拿著列印的稿子看。後來,我已經不在他的部門工作,下午上班時在樓外墻角看到他,靠著墻,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我對他説,少抽點煙,還特別戲謔地拍了張照片,然後就去上班了。事後想想,有點後悔,應該拉他去吃午飯的。這傢夥,當時多半又是沒吃飯吧。
再後來,又是一個冬天。他去世了,據説是改著稿子時突發心梗,倒在崗位上。很多人紀念他,他寫的稿子、説過的話、做事的態度……都是行業的楷模。對我來説,記憶裏的他最重要的形象,就是那個充滿了煙火氣的男人,可以一起吃肉、一起喝酒、一起聊怎麼做飯……
因為有了食物,每個人的形象都變得鮮活起來。食物對我們的意義,大概就是如此吧——讓我們相聚,讓我們懷念。
來源:2021年12月1日出版的《環球》雜志 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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