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茲在書中列出的書之敵包括:煤油和高溫、灰塵與疏忽、毀書者、(不懂如何對待珍貴古籍卻又“熱心”打掃的)傭人和熊孩子……
桂濤
人皆有敵,書亦然。書之敵:大火、蠹蟲、借書不還者也。
這是英國人基斯·斯蒂芬遜的觀點。我曾在倫敦一家舊書店裏翻到一本斯蒂芬遜的藏書,只有上冊,下冊不知所蹤。書封內頁貼著這位中國神仙造像研究者特意定制的一枚藏書票。藏書票上印著中國佛教中護持正法的韋陀菩薩,足蹬皂履、身披鎖子甲、雙手合十,一桿降魔杵橫在胸前,威風凜凜。韋陀像下寫著:“書籍保護神。防火、防蟲、防借書不還。”
顯然,在韋陀的庇佑下,斯蒂芬遜的書躲過了他最擔心的劫難,卻沒能躲過藏書的另一大敵——二手書販。斯蒂芬遜死後,他的藏書散落在英國的舊書店,再難團聚。
人之敵,利害相衝。書之敵,死生弗容。
我曾在大大小小的書市上見過無數“死裏逃生”,卻已面目全非的書:有被蠹蟲鼠蟻咬得“粉身碎骨”的康熙鬱鬱堂藏版《禮記大全》,每翻動一次千瘡百孔的書頁,就在桌上留下一層薄薄的黃粉屑;有書頁因水浸牢牢黏合、板結成塊的18世紀手抄本英文版《聖經》,任你著急上火、磨疼了手指,那書就像一塊大磚,一頁也剝不開。
我還聽説過上世紀80年代,一個端坐炕頭的農村老大娘竟用存世稀少的《永樂大典》的書頁剪鞋樣,讓人哭笑不得,扼腕嘆息。
這就很容易理解,為何英國著名印刷商威廉·布萊茲要在他那本名著《書籍之敵》中,將“愚昧與偏執”列為書籍的大敵。
書中記載,大英博物館所藏一卷16世紀伊麗莎白女王時期手抄劇本珍本,書皮底紙上寫著英國知名古文物收藏家沃伯頓的手跡:“由于仆人的疏忽和無知,它們不幸被燒掉,或是成了餡餅的墊紙。”
布萊茲在書中列出的書之敵包括:煤油和高溫、灰塵與疏忽、毀書者、(不懂如何對待珍貴古籍卻又“熱心”打掃的)傭人和熊孩子……
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布萊茲在書中花了大量篇幅來解析貪婪的蠹蟲——一位17世紀的作家在拉丁長詩中將它們斥為“膽大包天的野獸”、咀嚼記滿知識的書頁以填飽肚子的大頭蠕蟲。布萊茲甚至曾頗有興趣地想要飼養一只這“肥胖油亮的小傢夥”,但最終被愛書的友人迫不及待地用手指碾死。
布萊茲一定不知道蠹蟲的東方故事:中國古人認為,蠹蟲蝕書,如果恰巧蝕到“神仙”二字且一連蝕食三次,它就化為一個頭髮卷,名為“脈望”。讀書人若用“脈望”對著星鬥祈禱,便有仙人下凡,帶著他一同飛升成仙。可見,視蠹蟲為書之敵也並非絕對。
其實,在布萊茲“書之敵”的名單中,他還漏了一個——藏書家的太太。在無數書人軼事中,藏書家的太太都是書的死敵,她們總在抱怨丈夫買書不僅費錢,而且還擠佔了原本就不大的房間:“四壁皆書,連挂衣服的地方都沒了!”她們還常常威脅,要在丈夫死後將他的藏書付之一炬。
愛書人董橋曾説過一個故事:有個窮藏書家,每買一本書,總是先照定價付錢,再請書商幫忙,在書的扉頁上寫個很便宜的假價錢,好在太太那裏瞞天過海。他過世後,太太靠變賣藏書過活,竟發現所得頗豐,不禁黯然神傷,怪自己過去整天埋怨丈夫買書費錢。
來源:2021年11月17日出版的《環球》雜志 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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