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拉伊索波利斯芭蕾舞團創始人、團長莫妮卡·塔拉戈

　　“就像足球一樣，藝術和文化也有自己的力量，能夠為以往只能看到地平線上障礙的人們賦予目標。”

《環球》雜志記者/卞卓丹（發自巴西利亞）

　　沒有觀眾和掌聲，沒有燈光和布景，在整個貧民窟最漂亮的一片房屋前，大衛和伊莎貝拉凝神靜氣，身隨樂動，輕盈起舞，一絲不茍，倣佛腳下這塊崎嶇不平的水泥路面，就是他們芭蕾人生中最美好的舞臺。

　　從貧民窟起舞，舞上雲端，舞向世界，這是巴西帕拉伊索波利斯芭蕾舞團全體成員的心願。

　　2021年中國國慶前夕，少年們朝著自己的全球化心願邁出了新的步伐——他們參加了中國駐巴西使領館與北京舞蹈學院共同創意策劃的中國國慶特別節目《駐巴西使領館國慶線上招待會暨“心相近 情相融”中巴舞蹈演出》的錄制，將自己對芭蕾藝術的理解呈現給東方大國的無數觀眾。

家與舞臺

　　在衛星地圖上，這是南半球最大城市聖保羅一塊灰色而雜亂的地帶，與周邊的綠色植被和規劃齊整的紅色屋頂城區形成鮮明的對比，這就是巴西第四大貧民社區帕拉伊索波利斯。

　　與巴西大城市中的其他貧民社區類似，帕拉伊索波利斯長期面臨著貧困的折磨、犯罪的挑戰，幫派、販毒、賣淫、槍戰、傷亡，是當地媒體提及這個社區時的常見詞匯。而青少年，是這種現狀的最大受害群體。

　　最近發布的巴西年度公共安全報告數據顯示：2020年巴西全國因兇殺和暴力致死50033人，同比增長5%，這還不包括警方幹預過程中的死亡人數；同時，青少年暴力事件死亡人數增加，在2020年因兇殺和暴力致死者中，年輕人佔了54.3%。

　　2019年12月1日，兩名歹徒朝警方開槍後騎摩托車闖入帕拉伊索波利斯一場約5000人參加的放克音樂會，警方派出近40名警察和十多輛警車追捕，現場隨後發生混亂和踩踏，9名年輕人死亡。

　　盡管如此，足球、桑巴、音樂，仍然是巴西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樂趣，也是貧民社區孩子擺脫貧困實現人生逆襲難得的舞臺。

　　2012年，莫妮卡·塔拉戈決定在這個貧民社區開辦芭蕾舞團。多年後，在回答《環球》雜志記者提問時，團長莫妮卡説，主要目的是想通過藝術的手段，開發和塑造貧民社區青少年群體融入未來社會發展的潛力和能力，“舞蹈也是一種社會變革的手段”，“貧民社區需要這種變革力量”。

　　莫妮卡認為，從個人角度看，貧民社區喜愛舞蹈的青少年有了跳舞的機會，就有了實現夢想、改變命運的可能，當然，在接受過芭蕾舞團培訓的眾多貧民社區青少年中，由于經濟條件或文化知識所限，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成名，“但我們知道，尊重、決心、毅力和在課堂上學到的嚴格規則，將伴隨學生們的一生。”

　　如今，對莫妮卡的芭蕾舞團來説，整個貧民社區的室外公共區域都可能成為他們的舞臺。在中國國慶特別節目的視頻中，街道、窄巷、屋頂，都旋轉著這些芭蕾年輕人的身影。

　　2021年8月13日，對莫妮卡來説是一個難忘的日子。在因為新冠肺炎疫情停止演出570天後，她的芭蕾舞團迎來了“復出”首演——代表巴西藝術界參加中國國慶特別節目的錄制。

　　當重新集合的時刻到來，舞蹈團成員從這個聖保羅最大貧民社區的各個角落走出，換上美麗的表演服，匯聚在他們的舞臺——街頭的空地。在這個居住著2.1萬戶貧困家庭、總人數逾10萬的擁擠社區，任何一塊能讓隊伍勉強展開的空地，在舞蹈團團員們的眼中都是一塊施展才藝的“寶地”，盡管道路旁堆疊著連甍接棟的磚房，天空中穿行著雜亂無章的電線，但畢竟這就是他們夢想起步的舞臺。

磨礪與成長

　　在新冠病毒肆虐巴西的日子裏，帕拉伊索波利斯社區因人口稠密、衛生條件差、醫務人員缺乏，成為疫情重災區，病亡數曾一度佔巴西全國數據的1/4。

　　這裏的居民在通過敲鍋抗議的方式提醒當地政府給予更多關注的同時，迅速開展自救，自發組織培訓了240名當地居民作為急救人員。在這段艱難歲月，芭蕾舞團向社區運送了2000多個食品籃和數噸個人衛生用品，教師團隊還準備了教學講義，供學員們在家繼續練習。

　　2021年9月16日，是帕拉伊索波利斯社區建立100周年紀念日。社區領袖、非政府組織“G10貧民窟”主席吉爾森·羅德裏格斯表示，這片貧民聚居區在未來幾年能夠獲得的最大禮物，就是恢復城市化進程和投資項目，打造功能完善的社區，讓居民擁有更多尊嚴。

　　在這樣一個舞臺起步，意味著更多的艱辛和掙扎，同時也意味著更豐富的閱歷和成長。

　　大衛·羅查·桑托斯從小就住在這裏。2012年，年幼的大衛加入了莫妮卡的芭蕾舞團，成為該團第一批男成員。在貧民社區較為復雜的社會環境下，一名男孩選擇芭蕾舞作為職業，需要面對的不僅是偏見和議論，還有挑釁和欺淩。但憑著對芭蕾的喜愛和家人的支援，大衛一直堅持到今天。用莫妮卡的話説，“舞者總是遵循美麗的軌跡”。2019年，14歲的大衛憑借一支當代舞獨舞《如此接近》，在拉美規模最大的喬恩維爾舞蹈節上獲得第一名。

　　在暴力猖獗的貧民社區，女孩的成長面臨更多挑戰。2012年，貧民社區芭蕾舞團的成立，讓這裏的女孩看到了改變命運的希望。伊莎貝拉·德索薩9歲隨家人遷居帕拉伊索波利斯，2015年在母親和姐姐的支援下加入芭蕾舞團，並很快在舞蹈節獲獎。2019年，伊莎貝拉應巴西基金會邀請前往美國，參加了舞蹈家伊莎多拉·洛約拉在美國芭蕾舞劇院舉辦的大師班。在來自世界各地的5000名舞者中，伊莎貝拉脫穎而出，拿到了參加暑期密集培訓的獎學金。

　　不過，在帕拉伊索波利斯當地最為人熟知的，要算19歲的瑪利亞·丹妮埃拉。原因是巴西著名噴繪壁畫藝術家愛德華多·科布拉將她的舞姿繪在了芭蕾舞團所在地的外墻上，這也是科布拉在帕拉伊索波利斯的第一幅作品。

　　自2012年以來，已有超過1000名貧困家庭青少年在帕拉伊索波利斯芭蕾舞團接觸藝術、塑造形體，培養了健康的興趣愛好和樂觀的生活態度。莫妮卡説，“生活可以通過陽光和夢想來改變。就像足球一樣，藝術和文化也有自己的力量，能夠為以往只能看到地平線上障礙的人們賦予目標。”

　　如今，帕拉伊索波利斯芭蕾舞團成員們的目標，已不再停留于地平線的高度。9年的堅持、探索、磨煉，不斷地學習、提高、創造，這些成長于貧民社區的芭蕾青少年，正借助科技力量舞上雲端，以全球視野開拓發展空間。

舞蹈與夢想

　　“街道巷是舞臺，貧民屋是布景，行人是觀眾，我們是主角。當優美的東方音樂響起，周圍的一切都被忘記，我們微笑抬頭，張開手臂，讓芭蕾和武術渾然一體……”回想起錄制中國國慶特別節目的場景，莫妮卡至今激動不已。

　　9月25日，在中國駐巴西使領館聯合舉辦的2021年國慶線上招待會上，“心相近 情相融”中巴舞蹈演出正式播出：

　　在南半球，伴隨著裏約奧運會開幕式歌曲《巴西水彩》的音樂，一身白色舞衣的巴西青少年在貧民社區的街頭起舞，在優雅街頭芭蕾中糅進熱情桑巴，反差強烈卻又和諧自然，展現出巴西多元文化的獨特魅力，傳遞出年輕舞者逆境逐夢的理想追求；伴隨著《但願人長久》的樂曲，巴西舞者匠心獨運，將中國文化中的武術元素同古典芭蕾結合，細膩演繹兩國人民相識相知的美好情感，深情祝福兩國友誼天長地久。

　　在北半球，北京舞蹈學院的師生們將中國文化特色十足的袖舞、劍舞搭配巴西足球電影音樂，以中式園林等地標建築為背景，在動感十足的節奏中盡顯袖舞的柔美和劍舞的瀟灑，致敬中國傳統的俠義精神與巴西當代的體育精神；同時，伴隨著電影《裏約大冒險》主題曲，中國青年舞者以北京街頭的桑巴節奏，問候遠隔重洋的巴西舞者。

　　“參加中國國慶特別節目的錄制，對我們有特殊的意義：我們恢復了編舞創作，有了新的創意，推出了新的作品。”莫妮卡説，“更令人激動的是，在遙遠的中國，有一群同樣喜愛舞蹈的年輕人與我們在雲端對話，還有無數中國觀眾將看到我們的表演。”

　　如今的帕拉伊索波利斯芭蕾舞團，成員們有著更加強烈的全球傳播意識。“希望這場演出能有更多的人觀看，希望我們與北京舞蹈學院一起，為所有觀眾帶來希望和歡樂。”

　　被問及一旦成為明星後的理想，這家貧民社區芭蕾舞團的成員們表示，希望能在遠離大城市中心的地區進行表演，以喚醒更多青少年對藝術和文化的興趣。

　　對從未訪問過中國的團員們來説，這個東方文明古國極富魅力。以長城為背景起舞，也是他們中許多人的心願。莫妮卡説，“長城的宏偉、美麗和悠久歷史，讓我們著迷，長城展示了人類開創偉業的能力。”

　　將武術元素融入古典芭蕾、將桑巴糅入街頭芭蕾，是這家貧民社區芭蕾舞團全體成員的創意。莫妮卡説，音樂象徵著一種源自內心的渴望，一種將人與人聯繫在一起的共鳴，“我們在編舞時將武術元素與古典芭蕾結合在一起，就是為了表達將身處地球兩側的巴西人和中國人聯繫在一起的珍貴情感的共鳴。”

來源：2021年10月06日出版的《環球》雜志 第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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