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0日,一架美國軍機從阿富汗喀布爾機場起飛
拜登和美軍方高層近期在阿富汗問題上頻繁提及“反恐超視距能力”這一概念,既是主動契合“大國競爭”背景下美軍事戰略重心轉移的現實需要,也是為應對阿政局短期內出現的顛覆性變化而作出的被動選擇。
季澄
近期的阿富汗國內局勢異常復雜。早在8月中旬,美國總統拜登就在白宮發表講話,為美政府早先制定並正在實施的撤軍計劃辯護。與此同時,為減輕現階段撤軍對美在全球盟友中領導力與信譽度造成的衝擊與影響,緩和美國各界對政府阿富汗政策的不滿,拜登聲稱將參照以往類似經驗,借助“反恐超視距能力”對阿富汗境內恐怖分子視情實施集中定點清除。
事實上,在拜登此番表態前,以中央司令部司令麥肯齊等為代表的美軍高層就曾提出“反恐超視距能力”概念。隨著塔利班在阿掌握政治和軍事主導權,美政府圍繞該概念作出具體安排的緊迫性與重要性顯著提升。然而,地區潛在夥伴的合作意願,阿各政治派別尤其是塔利班的立場態度,以及美在反恐問題上的認知偏見,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反恐超視距能力”的實際效果。其産生的負面效應非但不利于阿富汗國內政治生態重塑,更會持續攪動周邊安全形勢,助長地區恐怖主義勢力回潮和蔓延。
重塑周邊軍力部署
美提出“反恐超視距能力”,是為了保持美軍撤出後對阿國內事務的幹預和介入能力,謹防地區安全出現于己不利的嚴重危機事態,也是為了克服阿本土缺乏可靠軍力支撐等不利因素,依托鄰近地區現有和潛在軍事資源,對盤踞在阿境內的恐怖主義目標實施遠端精確打擊。
根據“力量梯度損失”規律,一國開展軍事行動的效率通常與行動本身距離目標的遠近成反比,離目標越遠,力量投送的難度將成倍增加,效率將成倍下降。因此,在阿鄰近或周邊地區尋找可利用的軍事基地,強化對局部空域的制空權成為美落實“反恐超視距能力”的當務之急。目前,美正著手從兩方面尋求突破。
一是利用中東地區現有基地群,發揮海空集群打擊優勢。據美《空軍雜志》報道,美空軍擬在2022財年耗資100億美元用于強化在中央司令部轄區內的“持久存在”。目前,美在卡塔爾的烏代德基地、阿聯酋的阿爾達夫拉基地,以及科威特的艾哈邁德·賈比爾和阿裏·薩勒姆基地部署有大批作戰、偵察和支援保障飛機。其中,6架可用于執行遠端打擊任務的B-52戰略轟炸機已于6月進駐烏代德基地,並將與同期趕赴中東海域的“羅納德·裏根”號航母打擊群一道,密切監視阿富汗國內安全走勢,做好隨時發起“超視距打擊”的準備。
二是南北雙向並進,拓展在阿周邊軍事存在。麥肯齊此前宣布,作為對現有能力的補充,美將尋求與地區夥伴合作,在戰區建立“從多個地點的地平線追捕‘基地’組織和‘伊斯蘭國’組織的能力”。在北面,阿富汗戰爭期間,美曾以軍事人員和後勤物資轉運調配為由,長期租用吉爾吉斯斯坦的馬納斯基地和烏茲別克斯坦的汗阿巴德基地。在阿政局發生劇變的背景下,不排除美就重獲基地使用權事項與所在國政府展開外交磋商與談判。
在南面,印度或超越巴基斯坦,成為美優先選項。日前,美國會眾議員馬克·格林在《國會山報》網站撰文,建議美軍在印度設立軍事基地並部署快速反應部隊,以威懾塔利班和當地其他恐怖組織。在他看來,美印防務安全合作近年來取得的突破性進展(尤其是兩國去年簽署了《基本交流與合作協議》),為美在南亞次大陸建立新“落腳點”提供了可能,美軍得以利用部署在當地的地面感測器實施目標監視和遠端無人機操控。況且,美對巴基斯坦與阿富汗塔利班之間的關係心存戒心,這將削弱巴在美地區反恐戰略中的地位與分量。
主被動兼有的選擇
拜登和美軍方高層近期在阿富汗問題上頻繁提及“反恐超視距能力”這一概念,既是主動契合“大國競爭”背景下美軍事戰略重心轉移的現實需要,也是為應對阿政局短期內出現的顛覆性變化而作出的被動選擇。
首先,適應“後撤軍時代”美軍事戰略重心轉移新形勢,將反恐作戰模式由地面“持久戰”轉向空中“點穴戰”。早在2020年2月,時任美國總統特朗普與阿富汗塔利班簽署和平協議,承諾在未來14個月內分階段撤出美駐阿軍事力量;今年4月,拜登政府正式宣布于5月前開啟撤軍進程,並在9月11日前完成全部撤軍工作;此後,拜登再次將撤軍最後期限前移至8月31日。
美方的上述舉動,標誌其已進入新一輪戰略收縮和力量積蓄周期。據此,美對地區反恐策略作出相應調整,果斷摒棄自“9·11”事件以來以“地面清剿為主、空中打擊為輔”的作戰樣式,轉而採取“耗時更短、地域更集中、目標更明確”的“超視距打擊”模式。在確保對地區恐怖勢力施加持續威懾與打擊的同時,最大限度降低己方人員和資産面臨的風險。
其次,阿政府和安全部隊的迅速潰敗,倒逼美政府加速地區反恐策略的革新及應用。美國防部統計數據顯示,自2001年至今,美投向阿富汗戰爭的費用高達2萬億美元,其中用于訓練、裝備阿安全部隊的費用就超過800億美元。僅戰爭高峰時期,在阿服役的美現役軍人、國防部文職人員和承包商數量就達80萬之巨。
然而,巨額投入換來的卻是30萬阿安全部隊在短短11天內的全線崩潰,不僅令美政府、軍界和情報界大跌眼鏡,更徹底打亂了美對地區未來軍力安排的既定構想。按照原計劃,阿政府和安全部隊應在美軍撤離後擔負維護阿國內社會穩定、抑制本土恐怖組織和極端勢力滋長的職責。但在阿富汗塔利班佔領喀布爾,阿國內力量對比出現急劇變化的情況下,阿安全部隊作為陸上防禦屏障的作用已蕩然無存,“超視距打擊”遂成為少數供美選擇的可靠手段之一。
另外,拜登政府急于通過“反恐超視距能力”平息美國內各界對其撤軍決定引發的聲討與抗議,扭轉自身及所屬政黨執政頹勢。自拜登明確撤軍時間表以來,美政、軍兩界部分人士難以接受美在阿付出巨大代價後撤軍的現實。伴隨阿國內形勢急劇變化,對拜登的批評與指責正加速演變成一場各方相互推責攻訐的鬧劇,美國家政治分裂、政黨極化現象進一步加劇。
政府層面,白宮、五角大樓和情報機構圍繞撤軍責任相互推諉、避重就輕。政黨層面,前共和黨總統特朗普痛批拜登的撤軍行動是美國歷史上“最大的外交政策恥辱”;國會參議院共和黨競選委員會主席斯科特呼吁國會對拜登處理阿富汗問題的方式展開調查,甚至考慮啟動總統罷免程式。受此影響,拜登的民調支援率已降至就職來的最低值——46%。在多方施壓下,拜登唯有借助“反恐超視距能力”,塑造“撤而不離”的周邊軍力部署態勢,以證明美依然有能力掌控阿國內安全走勢,並對突發事件做出及時有效的應對。
前景不樂觀
現階段,美在實現全方位“反恐超視距能力”方面仍面臨不少障礙。一方面,潛在合作夥伴對美態度仍不甚明朗。拜登政府將美盟友夥伴視作“獨一無二的戰略資産”,但美在撤軍中的拙劣表現,將極大削弱其在全球聯盟夥伴體係中的領導力和信譽度,並對阿周邊國家反恐策略的選擇産生潛移默化的影響。阿周邊國家或將更傾向于通過自助而非合作方式來應對恐怖主義的蔓延。目前,除巴基斯坦已明確表示無意向美提供基地外,美與其他潛在合作夥伴的談判也無實質性進展。
另一方面,阿國內惡化的安全形勢,特別是“伊斯蘭國”等極端組織死灰複燃,將使“反恐超視距能力”的實際功效經受考驗。8月26日,由阿境內“伊斯蘭國”分支機構策劃實施的兩起自殺式炸彈襲擊,共造成喀布爾機場附近包括13名美軍在內的170余人死亡。雪上加霜的是,阿富汗塔利班已對美在阿附近建立基地的嘗試正式發出警告。由此可見,與塔利班的持續對話與溝通將成為影響“反恐超視距能力”的關鍵變數。
最後,美在反恐問題上將軍事打擊與政治重建割裂開來的慣用做法,也是一大問題。拜登在近期關于阿富汗問題的講話中,再次強調“美在阿唯一重要利益是打擊地區恐怖主義,確保美國家安全,阿國家建設從來不是美國的任務”。然而,事實一再證明,組建一個包容、團結、高效的中央政府,才是實現阿富汗國家長治久安的根本保證。美執意憑借單一軍事手段解決問題的錯誤做法,不但會加劇地區安全動蕩,更會將自身置于被恐怖主義反噬的危險境地。
(作者係軍事科學院助理研究員)
來源:2021年9月8日出版的《環球》雜志 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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