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0日,在俄羅斯首都莫斯科,俄羅斯總統普京(左)歡迎來訪的德國總理默克爾
在默克爾這一“專業調解人”謝幕之後,俄美歐三角博弈的劇情將如何上演?
李天毅
2021年德國大選進入倒計時之際,德國總理默克爾先後訪問英國、美國、俄羅斯和烏克蘭,被視為結束其16年總理生涯的告別之旅。
在美國對俄羅斯實施新制裁、阿富汗劇變等背景下,大國關係不確定性增加,默克爾的告別之旅格外引人注目。這一係列訪問,既凸顯了俄美歐關係的復雜微妙,也為“後默克爾時代”的俄美歐三角博弈做出了鋪墊。
穿梭外交忙“端水”
俄美歐三方之間本就有諸多陳年痼疾,而俄羅斯與西方關係持續降溫,更為試圖充當俄歐、俄美間重要橋梁的德國出了難題,大國博弈在本次訪問的各個議題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首先是“北溪-2”項目。德俄合作的“北溪-2”天然氣管道經波羅的海連接俄羅斯和德國,建成後可使俄羅斯繞過烏克蘭向其他歐洲國家輸送天然氣,因此被美國和烏克蘭視為對烏能源和政治安全的威脅。7月15日,德美達成協議,雙方支援烏克蘭在2024年後繼續保持天然氣過境國地位,德國將盡力促成俄烏兩國將俄天然氣過境烏協議延長10年。
此協議一出,長期反對“北溪-2”、擔憂將失去俄天然氣關鍵轉運國地位的烏克蘭坐不住了。德烏領導人會晤時,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連連向默克爾發問:2024年協議到期後烏克蘭會得到什麼、失去什麼,到底由誰給烏提供擔保?默克爾表示,希望俄羅斯過境烏克蘭向西歐出口天然氣的協議在2024年到期後繼續延長,“重要的是,烏克蘭仍然是(俄羅斯天然氣)過境國。”
在烏克蘭問題和俄反對派人士納瓦利內問題上,俄與美德仍有難以緩解的矛盾。澤連斯基敦促德國和其他西方國家提供更多的物質幫助,而不只是口頭上的支援。默克爾則為烏克蘭送上定心丸,對俄總統普京未如其所願執行新明斯克協議(于2015年2月簽署,協議各方就烏東部地區政治安排達成一致,但協議並未得到有效執行)表示不滿,並再次闡述德國對俄烏衝突的基本立場,即德國不承認克裏米亞屬于俄羅斯,將持續關切烏克蘭東部地區的安全。
曾導致俄德關係緊張的納瓦利內被捕事件重新被提及。與普京會面時,默克爾要求普京釋放這名反對派人士。普京則明確拒絕,並指出納瓦利內被關押是因為違法而非因其政治活動。
美國倉促從喀布爾撤軍引發極大混亂,使得阿富汗局勢“意外”成為默克爾告別之旅涉及的重點話題之一。俄德領導人會晤當天,默克爾表示,塔利班掌權是“令人難過的時刻”,她委婉提出希望俄在與塔利班的接洽中提出人道主義援助問題。普京指責西方對阿富汗採取“不負責任”政策,認為當務之急是防止恐怖分子冒充難民滲入阿富汗鄰國境內,並呼吁停止把外部價值觀和民主強加給其他國家,應努力使阿富汗局勢正常化。
默克爾的“外交遺産”
在外界看來,默克爾于總理生涯行將結束之際四處“奔波”,主要是為了鞏固其外交遺産。
一是鞏固德美關係。默克爾總理任期內共與4任美國總統交過手,與奧巴馬政府一度關係緊密。特朗普政府時期,德美摩擦不斷,雙方在多個領域裂痕加大,倒逼歐洲增強“戰略自主”。
如今拜登政府伸出了“重振跨大西洋夥伴關係”的橄欖枝,將德美關係作為其核心范疇,在此次“默拜會”期間,拜登也盡顯地主之誼,給予默克爾全套國賓禮遇:安排副總統哈裏斯陪同共進早餐,並授予默克爾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榮譽博士學位,可謂誠意滿滿。在美國政府示好的前提下,默克爾也希望借此行修復與美關係,為德美“重歸于好”接續動力,同時為下一階段德美關係找到新的發力方向,因此雙方在此前互不松口的“北溪-2”項目上均做出讓步。
二是與俄羅斯保持合作,推動“北溪-2”順利投産。默克爾自2005年執政以來長期對俄採取較為務實的外交政策,德俄關係相較施羅德政府時期(此時德方為親俄立場)拉開距離,但基本保持良好,一度被認為是俄與西方交往中最穩定的雙邊關係。其重要原因在于,德國是俄羅斯第二大貿易夥伴和投資來源國,兩國一直保持密切貿易往來,其中能源合作是重中之重,俄德在此方面存有共同的重大戰略和經濟利益。
“北溪-2”建成通氣後,德國將成為俄天然氣輸歐的重要轉机國。並且在歐洲對俄天然氣存在高度需求的背景下,德國助力“北溪-2”可在降低用氣成本的同時增強自身在歐洲的主導地位。俄羅斯也可借此進一步打開歐洲能源市場,發展對歐合作。因此默克爾頂住各方壓力,始終堅定不移地推進該項目盡快落地投産。如今在得到美國這一最大阻力來源方的放行後,進度已達99%的“北溪-2”算是為默克爾的謝幕畫上了相對圓滿的句號。
三是在歐洲繼續充當俄羅斯與西方對話的中間人。被歐媒稱為“歐洲祖母”的默克爾是執政時間最長的歐洲大國領導人之一,其外交風格一向較為內斂理性,擅走“中間道路”。在位期間,默克爾以俄與西方間的“關鍵對話者”著稱,她多次採取平衡立場,在俄美歐之間斡旋調解。
由于其東德出身,默克爾比前任總理施羅德更了解俄羅斯和普京。一方面,這使得默克爾與普京“惺惺相惜”。有最高領導人的良好關係“做保證”,俄德雖時有分歧但一直保持對話和溝通,在“默克爾時代”雙方關係從未出現完全破裂的局面。媒體時常渲染兩人在國際場合的友好互動,將這兩位政壇強者的政治情誼描述成“政壇佳話”。
另一方面,由于地緣政治等現實因素,默克爾不免對俄羅斯懷有較強戒心,且德國作為其口中“歐洲和平的捍衛者”,在車臣戰爭、格魯吉亞戰爭等問題上同俄羅斯立場難以一致,這正好符合美國遏制俄羅斯的目標。作為美國的跨大西洋盟友,在很多與俄羅斯相關的問題上,德國時常選擇謹慎的中間立場。在本次告別之旅中,從烏克蘭問題、阿富汗局勢到“北溪-2”項目等,這種中間立場又一次得到體現。
“後默克爾時代”的俄美歐關係
就在默克爾訪俄當天,美國政府將兩家企業和一艘船加入制裁(參與“北溪-2”項目)俄羅斯的實體名單,並對與納瓦利內“中毒”案有關的數名“俄羅斯情報人員”施加制裁。美國繼續加碼對俄制裁,人們不禁要問,在默克爾這一“專業調解人”謝幕之後,俄美歐三角博弈的劇情將如何上演?
可以預見的是,美俄矛盾難以緩和。美俄在未來國際秩序走向上存在根本分歧,雙方在戰略軍備控制、網絡空間治理等領域利益對立。自冷戰結束以來,美俄關係雖不斷重啟,但均以失敗告終。俄羅斯不認同西方在民主、人權等問題上的價值觀,積極推進金融、網絡、全球治理上的去美國化,而美國國內反俄情緒根深蒂固,民主黨和共和黨內保守勢力不斷炒作反俄議題,美國緩和對俄關係絕非易事。
美國將持續拉歐抗俄。美國是制約俄歐關係的決定性因素,俄歐關係實際上受制于美俄關係。近年,美國積極將俄羅斯塑造成歐洲頭號敵人,防止俄歐走近。為此,美國將蘇聯時期曾是華約陣營的中東歐國家培養成反俄橋頭堡,被指策劃納瓦利內事件、俄捷外交戰、白俄羅斯“顏色革命”,推動中東歐“三海倡議”和能源進口多元化,支援東歐各國修正二戰史觀,將俄指為“侵略者”,惡化俄歐關係。
此外,拜登政府上臺以來頻頻釋放鞏固跨大西洋聯盟的信號,不斷凝聚更多歐洲抗俄力量,其根本目的是加強在歐影響力並重振北約內部凝聚力,以持續擠壓俄羅斯在歐洲的戰略空間。
在美國影響下,歐盟國家在對俄政策願景上或進一步産生分歧。德俄關係的基本面不會改變。在美俄地緣政治競爭不斷升級之際,默克爾為歐洲開辟了一條獨特道路,她試圖扮演溫和派角色,呼吁不要過度孤立或遏制俄羅斯。荷蘭國際關係研究所專家托尼·范德托格特前瞻即將于9月舉行的德國大選時説,即使與綠黨結盟意味著對俄採取更加強硬的態度,新任基督教民主聯盟總理仍將延續前任政策,並重新推動俄與中東歐務實合作。
與此同時,“北溪-2”項目的投入使用將加強俄德各方面的聯繫,出于經濟利益和戰略考量,德國很多聲音讚成與俄在經濟和政治上進行更密切的合作。但當前俄美關係不見轉圜,美國越發推動一向仇俄的東歐國家積極對俄蠶食滲透。新冠肺炎疫情也削弱了意大利等國“疑歐派”勢力,主張與俄務實合作的呼聲低迷,對美靠攏和對俄示強心態走強。如此來看,俄歐關係走向並不明朗。
(作者單位: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歐亞所)
來源:2021年9月8日出版的《環球》雜志 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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