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芬蘭赫爾辛基,羅維奧公司教師培訓負責人薩拉·維塔麗(左)帶著孩子做布藝手工
芬蘭曾是世界上心理健康問題最高發的國家之一。在長期與心理健康問題的鬥爭中,特別是在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的防范和幹預方面,芬蘭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和體係。
《環球》雜志記者/朱昊晨(發自赫爾辛基)
芬蘭曾多次在聯合國發起的《全球幸福指數報告》中被評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國家”。完善的福利體係、幸福輕松的國民生活成了許多人對于芬蘭的固有印象。
然而,鮮為人知的是,芬蘭曾是世界上心理健康問題最高發的國家之一。
芬蘭地處歐洲北部,氣候偏于寒冷,有1/3的國土面積位于北極圈內,每年都會經歷漫長的極夜期;芬蘭民族文化較為沉鬱內斂,形成了沉默寡言、不善表達情感的民族性格。受這種地理和人文因素的影響,芬蘭社會一直面臨紓解精神壓力、提升心理健康水準的難題。
在長期與心理健康問題的鬥爭中,芬蘭積累了許多具有借鑒意義的經驗,特別是在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的防范和幹預方面,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和體係。
從小學到大學的關懷和幫助
在青少年心理健康幹預的“芬蘭經驗”中,校園心理健康服務是關鍵一環。
芬蘭校園心理健康服務起步較早——1938年,芬蘭第一位校園心理學家(在學校、市政教育部門或校際衛生福利部門工作的心理學家)在首都赫爾辛基開始工作;1970年代,各地方市政開始將校園心理學家設為學校福利係統的常設職位,其職能是促進和改善學校氛圍及學生的健康狀況,並將工作重點放在對個體學生的關懷和幫助上。
在法律層面,從20世紀末至今,芬蘭出臺或修訂了《基礎教育法》《兒童福利法》《公共醫療保健法》《大學生保健法》等一係列法律,對青少年人群的心理健康福祉作出詳細規定,極大地促進了校園心理健康服務和管理體系的發展和完善。
芬蘭的教育體係約略分為三級:基礎教育階段(相當于中國的小學和初中),高中或職高階段,及大學或職業教育學院階段(一般情況下,高中畢業後將升入大學,職高畢業後將進入職業教育學院)。芬蘭的校園心理健康服務體係正是依照教育體係搭建而成。
在基礎教育階段,校園心理學家在校園心理健康服務中起著主導作用。在芬蘭,基礎教育階段的公立學校衛生服務由各地市政係統負責,因此校園心理學家由市政相關部門負責選拔和分配。其工作也是由市政和國家衛生機構共同督導,這在組織程式上確保了上級指導的專業對口性。按照規定,每所公立中小學都應配至少1名校園心理學家。絕大多數私立學校也自主聘請了校園心理學家。芬蘭由此基本實現了基礎教育階段學校“心理咨詢和幹預服務”全覆蓋。
高中或職高階段的心理健康服務體係大體參照基礎教育階段。
大學階段則有所不同。除各校自行鋪設的心理健康服務外,芬蘭的大學間存在一個專門的醫療保健組織“大學生健康基金會”,該組織建立于1954年,受政府資助,擁有完善的係統和專業的工作人員,負責為全國大學生的醫療健康福祉建言獻策、提供各類服務。此外,醫療或心理學專業的大學生也可參與其中。從2020年秋天開始,該基金會的工作范圍擴大至職業教育學院,使芬蘭校園心理健康服務體係更趨完善。
“校園心理學家”制度
作為芬蘭校園心理健康服務體係的特色和亮點,基礎教育階段的“校園心理學家”制度發展完備,應用廣泛,且成效顯著。
首先,在工作目的和日常流程方面,“預防”是芬蘭設立校園心理學家職位的主要目的。設立校園心理學家的目的,是為了讓受到心理問題困擾的少年兒童能夠得到及時和適當的疏導與援助,避免産生更嚴重的精神及心理健康問題。
同時,校園心理學家有義務接受學生的咨詢和傾訴。由于青少年通常很少意識到自己需要接受心理幹預,也出于羞怯心理,較少主動尋求幫助,因此,校園心理學家須主動發現和察覺問題。
與孩子的老師和監護人積極溝通、聯繫,是校園心理學家履職的重要方法之一。校園心理學家還須定期對其負責的學生開展普遍心理測評,根據測評結果,如認為有必要,則與孩子的老師和看護人接洽,商議進一步的解決辦法。
據芬蘭心理學刊物近年的研究結果,基于這樣的溝通和測評,通常八九成的孩子(可能還包括家長)都獲得了幫助。問題得不到解決的孩子,將被轉介到學校以外的兒童指導中心或醫療機構,進行進一步的評估和治療。
除了負責個體學生的心理健康事務,校園心理學家有時也會參與制定地區性的“學校心理健康問題防范及幹預計劃”,從更宏觀的角度履職盡責。
利用校園心理學家提供的理論知識和實踐經驗,市政有關部門還會開展學校督導活動、設計學生福利小組的活動、設置教師的專題培訓課程、更新學生的學業課程設置等。2003年教育法改革後,各市中小學的課程設置必須由社會福利、衛生保健和教育等部門合作制定,盡可能兼顧學生心理健康議題。
值得注意的是,在芬蘭,維護學生的心理健康並非只是校園心理學家的職責。校長、學校護士、班主任、特殊教育老師(如校園內專門針對殘障或特殊疾病學生的老師)都有義務配合校園心理學家的工作。班主任、各科教師等與學生有密切接觸的教育工作者須關注學生的精神和心理狀態,並及時向校園心理學家反映。
學校裏,這些人員組成了多專業層次的學生心理健康服務團隊,被稱為“學生福利小組”。咨詢和解決學生心理困惑、規劃心理幹預活動等由該小組共同完成,從而避免了可能出現的校園心理學家“一言堂”,均衡和兼顧了多方意見。
在反饋和申訴制度上,如果學生、家長、學校等對校園心理學家的服務不滿意,或認為自己未獲得法律保障的校園心理服務,可向有關專門機構投訴並獲得處理。
其次,芬蘭校園心理學家的培養和選拔嚴謹、細致且注重實踐,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這一職業隊伍的專業性、針對性和傳承性。所有校園心理學家都是訓練有素的臨床心理學家。心理學家須在國家醫療法律事務委員會注冊。芬蘭法律規定,只有注冊心理學家或在注冊心理學家的監督下執業的實習心理學家才能擔任校園心理學家,從而確保其專業水準。
在芬蘭,對心理學家的培訓嚴格細致。通過在大學的學習成為心理學家通常分兩個階段完成:第一階段是心理學學士,需要3~4年;第二階段是心理學碩士,也需3~4年時間。包括校園心理學家在內的專業心理學家,都須持有心理學碩士學位。心理學專業學生通常會輔修副專業,例如教育科學、醫學或社會心理學,以具備更好更全面的職業素養。
芬蘭並無專門培訓校園心理學家的大學專業或項目。若要獲取對兒童和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的處理經驗,心理學專業學生一般要在家庭、社區、大中小學等有關係統中實習磨煉。
研究結果顯示,心理學研究中包含的監督實踐時期(可理解為實習期)通常會影響研究者的後續動機和興趣。因此,許多在學校心理學家指導下進行臨床實踐的心理學研究者都希望繼續專注于這一領域,這對校園心理學人才的傳承有所裨益。
多元化服務體係
芬蘭的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務不只在校園,一些社區機構、社會團體和數字化平臺也可為青少年的健康成長保駕護航。
在芬蘭,基本上每個小城市,或大城市的每個區,都有一座“青少年活動中心”,其中設有心理健康服務點,可為青少年提供心理咨詢和幹預服務,並在市政有關部門指導下進行心理健康知識普及。內容包括但不限于性教育、壓力釋放、人際關係處理、家庭問題應對等。方式也多種多樣,有講座、課程討論、宣講手冊、社團活動等,注重同年輕人喜聞樂見的形式相結合,例如有的活動中心會舉辦“心理健康音樂會”“心理健康戲劇展演”等。
芬蘭一些城市還設有專門的“男孩之家”和“女孩之家”,其心理健康服務內容更具性別針對性,很受歡迎。
除心理健康服務內容外,“青少年活動中心”“男/女孩之家”為青少年開辟了一片獨屬于他們自己的活動和交流空間,這本身就有利于潤滑青少年人際關係,紓解其內心的課業和家庭壓力,引導其自發為成長期的種種疑惑尋找答案,從而培養出一種更積極更健康的心理狀態。
芬蘭心理健康協會是一家有較大影響力的心理健康領域的專業團體。該協會由眾多專業人士組成,致力于收集和傳播心理健康資訊,為政府或其他社會主體的相關規劃和決策提供支援,圍繞相關話題提出倡議並出版報告、書籍和期刊等。該協會還提供熱線和聊天服務,面向所有年齡段人群,為有需求者提供咨詢服務。
隨著科技的發展,數字化線上平臺如今已成為芬蘭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務體係的重要補充和新手段。
“青年精神衛生院”是一個專門針對年輕人心理健康問題的線上公共服務平臺,其人工智慧虛擬助理提供7×24小時線上服務。利用該平臺,年輕人可以檢索和學習心理健康知識,進行自我心理健康測評,尋求建議等;父母、老師等群體也可獲取相應服務,從而更好地幫助年輕人。
數字化線上平臺由于其虛擬性、便利性和更好的保密性,受到越來越多青少年的歡迎。
可借鑒,亦有警示
芬蘭校園心理健康服務體係構建至今,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但同時也暴露出一些問題,頗具借鑒和警示意義。
據芬蘭心理學刊物的研究結果,在芬蘭,低年級(1~5年級)心理健康服務中處理的最常見問題是學習困難、家庭矛盾和特殊教育需求;在6~9年級,厭學、曠課、校園霸淩等問題更為頻發。
一名在校園心理健康“前線”的服務者在接受《環球》雜志記者採訪時表示,根據其從業經驗和個人觀點,處于年齡和學段變化期的青少年在精神狀態上往往更脆弱,産生心理健康問題的風險更大,如從學前班到小學、從中學到大學、從大學到步入社會等時期。處于這些變化期的青少年還面臨另一困難,即無法及時找到或適應相應的服務提供主體,從而加劇心理健康問題。
這名服務者提到,特殊青少年群體的心理健康問題尤其值得重視,例如青少年殘障人士,或那些對自己的性別認同存有障礙並可能受歧視的年輕人,他們在融入校園和社會方面往往面臨巨大壓力,甚至可能走向自殺。
目前,芬蘭校園心理學家的人手仍然不足,服務效率也是問題——一名校園心理學家常常需要服務數百至上千名學生,學生預約咨詢後等待的時間可能很長,造成最佳幹預時機的貽誤。
芬蘭媒體對此多有批評。還有媒體報道説,校園心理學家有時不夠盡責,會用諸如“這是你這個年齡的典型問題,它會過去的”等言辭敷衍學生。
記者採訪當地年輕人時了解到,盡管政府和社會一直強調青少年心理健康的重要性,但芬蘭青少年對于進行心理健康咨詢和幹預的接受度仍有待加強。許多芬蘭孩子認為“需要心理疏導”是不夠堅毅的表現,是一件丟臉的事,從而較少主動尋求幫助。可見,心理健康意識的養成仍任重道遠。
或許,只有當接受心理咨詢和幹預被認為是每個孩子成長過程中十分正常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時,相應的服務體係才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來源:2021年8月25日出版的《環球》雜志 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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