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的馬德裏鬥牛場
這令我更加感慨,自己何等有幸,在改變世界的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前一個多月,在最後的機會,跨越萬裏現場看了梅西在諾坎普的表演。
顧功堯
因疫情推遲了一年的2020東京奧運會已然落幕,雖然世界各地無數觀眾只能在家中遠端觀賽,但賽場上運動健兒奮力拼搏的颯爽英姿仍可撥動觀者的心弦。
這也勾起我的回憶。回憶在西班牙旅行時曾經造訪過的那些體育場館,以及現場欣賞過的那些精彩賽事。
重回巴塞羅那
我第一次通過電視直播觀看奧運比賽,是1992年的巴塞羅那夏季奧運會。那交織著歌劇般高音,又以一聲極具爆發力的“Barcelona”令人血脈僨張的主題曲,那俯瞰著丘陵起伏的市區面貌的露天跳水賽場,都給我留下永生難忘的深刻記憶。
若非夜店酒吧的狂熱粉絲,而更樂于享受悠閒假期的靜謐,那麼挑一個清晨步行在巴塞羅那奧林匹克港的海濱大道,時而走下海浪反覆衝刷的細沙海灘,對遊客而言是再好不過的選擇。這片區域原屬海港倉庫,在1992年奧運會來臨之前已陷入蕭條。憑借體育盛會的契機,當地政府將這裏打造為海景奧運村,港灣改建為帆船比賽場地,奧林匹克港就此橫空出世,一躍成為集高檔住宅、酒店、寫字樓和各色餐飲娛樂匯聚的熱鬧城區。
港灣中兩棟雙子塔高樓異常醒目,樓前淩空立著一尊巨型鏤空金魚雕塑,金屬質地在朝陽下熠熠生光。魚身下,既有賭場,也有各色餐廳酒吧,不難想像入夜後這裏觥籌交錯、燈紅酒綠的景象。魚頭微微仰起,望向地中海中央,目光隨之轉去,雖是清早時分,且正值深冬,海浪翻滾中竟已有星星點點的弄潮兒在嬉戲衝浪。
若説奧林匹克港的清冽海風最宜喚醒新的一天,那麼坐擁奧運會主要場館的蒙錐克山則是靜待黃昏降臨的最佳地點,那裏匯聚著眾多值得遊人駐足的名勝,奧林匹克區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
1992年奧運會主體育場的外立面形似大機器時代的廠房,這也難怪,它初建于1927年,目的是服務巴塞羅那承辦的1929年世界博覽會,自然帶著百年前的印記。體育場內天藍色的跑道最抓人眼球,不同于尋常田徑場赭紅的用色,圍繞著中央搭建成橄欖球場地的草坪,色彩顯得格外清爽。
站在主體育場前眺望,依地勢在蒙錐克山頭鋪展開的,還有兩側的聖喬治體育館、棒壘球場和在電視上一再出鏡的游泳跳水館,而整座城市在溫暖的金色夕陽下,化作整個畫面的背景,盡收眼底。此情此景,讓我即刻回憶起1992年那個盛夏,感慨時光飛逝。
這片區域的視覺焦點,當屬主體育場外造型獨特的電信塔。不同于上海東方明珠或柏林電視塔那種規規矩矩、徑直向上的形態,作為高迪、畢加索和米羅的藝術之城,巴塞羅那把這電信塔設計出了新意:一根利箭般的尖銳部分直指蒼穹,它又與一張水準放置如彎弓般的半圓環相連,再通過這半圓環與斜插在地面上的支柱成為一體。
2007年元旦我第一次到訪此地是在傍晚時分,正當我讚嘆這電信塔如搭弓射箭般的造型時,忽然注意到塔下有一對戀人正相擁熱吻,在夕陽余暉下形同剪影,為這空曠而宏偉的奧林匹克區畫上了溫馨浪漫的點睛之筆,刻印在我的腦海中。
朝聖諾坎普球場
最令巴塞羅那自豪的名片,無疑是昵稱為“巴薩”的豪門足球俱樂部。並非球迷的遊客來到這座城市,恐怕也不免去到巴薩主場諾坎普球場,或是好奇或是崇敬地參觀一番。
十多年前,作為背包客的我第一次到訪時囊中羞澀,只在諾坎普球場外兜兜轉轉,又進入球場一角的球迷商店磨蹭一番,並未舍得買件球衣或圍巾。那時的巴薩,10號球衣屬于羅納爾迪尼奧,後防線的核心還是長發飄逸的隊長普約爾。至于球場本身,外觀並無甚特色,尋常的混凝土結構甚至未加色彩修飾,惟有添加的玻璃幕墻透露出現代氣息。2007年時參觀球場的遊客票,即使有學生折扣,也要價8.5歐元,走進球場的心願,因此被我擱置了整整12年。
這12年間,一代球王梅西橫空出世,與哈維和伊涅斯塔等燦若星河的隊友們一道,締造了巴薩稱霸足壇的巔峰歲月。也正因此,進入諾坎普看一場巴薩的主場比賽,需要可遇而不可求的好運。
于我而言,如此好運終于在2019年年底降臨,我買到了巴薩主場對陣多特蒙德的歐冠小組賽球票。深冬裏巴塞羅那的夜幕早早降臨,主客兩隊的球迷以及如我這般中立的觀眾不斷從地鐵站裏涌上地面,圍著球場尋找手中球票對應的入口。路邊的流動快餐車售賣薯條熱狗,並為球迷們提供了預熱情緒的啤酒。進入球場後我才發現,大概是出于防止球迷酒後鬧事的目的,場內僅售賣無醇啤酒,難怪場外的流動車生意興隆,聽裝啤酒的空易拉罐幾乎填滿了場邊柵欄下的每處空隙。
我的座位恰好在球門正後方的巴薩鐵桿球迷區,開場前,這片區域被鋪天蓋地的巴薩隊徽和隊旗覆蓋,視線暫時受阻並不影響球迷們高聲歡唱,沒有酒精助興倒也無妨。開球後,巨幅隊旗撤去,我才得以仔細打量這座號稱全歐洲第一大球場的諾坎普。可容納十萬觀眾的球場座無虛席,加泰羅尼亞大區的紅黃旗幟和巴薩主場隊服的紅藍T恤構成了觀眾席中的主色調,與球場裏的綠茵和客隊“大黃蜂”多特蒙德的亮黃色隊服形成鮮明對比。
那一夜的比賽著實讓現場觀眾們心滿意足。梅西、蘇亞雷斯和格列茲曼各入一球,巴薩3:1有驚無險地取得勝利。巴薩的3粒進球正好發生在我所在一側的球門,與我相距不過二三十米,我看得格外真切,情緒更被身旁的本地“死忠”球迷一次次帶入高潮。
時針轉回當下,梅西離開他戰鬥了十多年的諾坎普轉投巴黎,宣告了一個時代就此告別。縱然萬千人不舍,終究還是來了。這令我更加感慨,自己何等有幸,在改變世界的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前一個多月,在最後的機會,跨越萬裏現場看了梅西在諾坎普的表演。
糾結拉斯文塔斯鬥牛場
説到西班牙,鬥牛是繞不過去的話題。出于人道主義的考慮,即便包羅萬象如加泰羅尼亞大區,也自2012年起便禁止了鬥牛。遠道而來的遊客和依舊熱愛鬥牛的本地人,只好前往西班牙其他地區,譬如首都馬德裏,來觀賞這項運動了。
馬德裏城東的拉斯文塔斯鬥牛場,規模在全西班牙居首,可容納2.3萬人觀賽。這座建築的內外都頗值得揣摩。紅磚壘起的高大立面上方形塔樓和圓拱門窗帶著濃濃的摩爾風情,西班牙人將這種衍生于本土獨特歷史的建築風格命名為穆德哈爾;而圓形的內場設計,一圈圈觀眾坐席拾級而上,圍住中間黃土覆蓋的競技區,令人又不禁聯想到古羅馬鬥獸場。
我去觀賽時,恰逢每年5月的鬥牛比賽高峰季,幾乎日日皆有比賽,不愁買不到門票。初夏的伊比利亞半島午後陽光已然毒辣,我和朋友選擇了下午四五點鐘開始的傍晚場。饒是如此,比賽開始前多數觀眾仍躲不開直射的艷陽。場內觀眾數量不像預期的那般多,我起初以為是這過分晴好的天氣所致,鄰座的大叔幫我解了疑惑——原來當地報紙會預告每日出賽的鬥牛士名單,愛好者們據此判斷哪天的比賽不可錯過,而哪些可置之不理。説罷,這位戴鴨舌帽、穿馬甲的大叔低下頭,繼續在小本子上認真做著本場比賽的筆記,我想那正是他和朋友們今後作出觀賽判斷的依據吧。
與其他賽事一樣,在電視上觀看鬥牛比現場要清晰許多,但身處其中所帶來的那種情感上的糾結乃至衝擊,卻是隔著螢幕所體會不到的。一頭出場時雄赳赳氣昂昂的公牛,在被五六個手持鬥篷的助理鬥牛士反覆戲耍衝刺、消耗體力後,又被皮革保護的騎士以長矛捅傷,再之後助理鬥牛士將五六根帶倒刺的長劍扎在牛脊背上,當主鬥牛士真正開始個人表演時,那牛早已鮮血淋漓、喘著粗氣。當此時,觀眾自然會發惻隱之心,所以,未及看到鬥牛士最後一劍穿心刺死公牛,我身邊同伴的眼淚已奪眶而出,我也扭過臉,不忍去看那牛死不瞑目的面容。
這種糾結的體驗,時隔幾年後回憶起來,依舊恍若昨日。拉斯文塔斯鬥牛場本身作為一座富有西班牙特色的建築,我向來推薦朋友旅行時前往拜訪,但是否觀看表演,還需三思而行。
來源:2021年8月25日出版的《環球》雜志 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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