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國北部城市裏爾，警察在示威遊行現場警戒

    若法國軍隊中極右翼力量真與“國民聯盟”聯手，對法國而言是一種極其危險的信號，法國政局突變的可能性將大幅增加。

張金嶺

　　不久前，法國右翼雜志《現代價值》周刊曾刊登一封由眾多退役將軍、高級軍官和士兵聯合署名的公開信，呼吁政治階層要有榮譽感，並履行自己的職責。公開信還提醒眾多執政者要及時採取措施避免法國可能出現的“內戰”，並暗示如果政府繼續就此不作為，他們將進行幹預，以結束法國目前所處的混亂局面。

　　公開信被部分輿論解讀為“軍事政變”的某種信號，在法國社會引發極大關注。

　　近年來，法國面臨的極端情緒與恐怖主義、族群衝突與分裂主義、社會暴動與警察暴力等問題顯著增加，新冠肺炎疫情進一步放大了這些問題所導致的危機。可以説，法國正深陷一種多元分裂的危機狀態。在此局勢下，公開信事件是否會推動法國政局突變，值得關注。

點出法國“三大危險”

　　公開信是寫給法國總統馬克龍及眾多政府官員與國會議員的，由法國陸軍和憲兵隊前軍官貝爾納達克首倡。短時間內，已有近3萬名軍人簽名支援。大多數簽名者為退役軍官，職位從準將到中將，涵蓋海陸空三軍以及外籍兵團。

　　公開信認為，法國社會面臨一些致命危險，主要體現在三大方面。

　　一是有人通過某些“反種族主義”的方式制造分裂，其目標是在法國制造問題，甚至煽動不同群體間的仇恨。公開信提到，“如今有很多人倡導不同種族與土著群體的價值，講去殖民化理論，但是這些充滿仇恨的狂熱分子真正想做的卻是通過這些術語發動一場種族戰爭。”

　　公開信不僅對法國那些反思種族主義和法國過往殖民史的思潮表示譴責，而且還為法國這段不光彩的歷史與相應的價值觀進行辯護，這顯示出種族主義論調在一些法國軍人中大行其道。

　　二是法國社會中的伊斯蘭主義與眾多居住在城市郊區的移民，持續引發法國國家與民族的分裂與碎片化，形成了眾多服從某些宗教教義而背離憲法的區域。公開信稱，每一位法國人，不管其是否有宗教信仰，都生活在自己的家園；他/她不能也不應該生活在一個不受共和國法律監管的城市或街區。

　　換句話説，公開信希望民眾認清法國被族群與宗教問題長期撕裂的現實，以及由此導致的“國中國”現象。

　　三是仇恨越來越戰勝博愛的理念。公開信表示，在近些年出現的大型遊行示威活動中，公共權力將警力作為補充力量與替罪羊，來對付那些表達不滿的法國人，這樣的行為催生了民眾仇恨，同樣的仇恨也出現在被洗腦的蒙面人洗劫商店、威脅警察等行為中。

　　據此，公開信將近些年來法國民眾持續抗議的“警察暴力執法”問題歸因于執政者，認為是他們導致了民眾與警察之間的緊張關係，是他們的政令導致了法國民眾心中的仇恨。

　　公開信認為，上述三種現象持續引發法國社會的分裂與解體，使之面臨的危險與暴力一天天升級。值得注意的是，簽名的軍人表示將時刻準備著支援挽救國家與民族的政治行動。他們認為如果現在依然什麼都不做，放縱的態度將會無情地蔓延，最終將引爆法國社會，屆時，軍方同仁將會採取介入行動，以保護法國的文明價值及其同胞。

　　可以説，公開信雖沒有明確説要發動軍事政變，但充分表達了對馬克龍及其政府的不信任，並表示會在必要的情況下，進行軍事介入。這一表態被部分輿論解讀為是軍事政變的暗示。

反對的和支援的

　　自公開信發表以來，馬克龍一直沒有表態，此舉也引發不少人的疑惑與不滿。法國國防部長帕利最早代表政府對這封公開信表態，她強調軍規中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則是“中立和忠誠”，批評這些退役軍人的政治化行為，稱公開信是對成千上萬軍人的侮辱，是不負責任的。政府還有多名官員公開表示，不要過于看重這封公開信，應當對之給予譴責並忽視它。

　　4月28日，總理卡斯泰在政府新聞發布會上重申，這封信只能代表簽署者本人，並不能代表整個軍隊，國防部已經開始對這些退伍軍人展開調查。帕利也明確表示，簽名支援公開信的現役軍人將受到嚴懲。據媒體報道，已發現不少現役軍人參與了聯合署名。

　　極右翼政黨“國民聯盟”領導人勒龐在公開信發表後，立即公開表示支援，並邀請這些軍人加入該黨的政治行動。法國共産黨領袖魯塞爾則在社交網絡上對退役老兵的公開信和勒龐的反應表示憤怒，他同時也譴責了馬克龍對這種挑釁“不作為”的態度。極左翼政黨“不屈法國”領導人梅朗雄則在社交網絡上譴責此信是在“煽動叛亂”，並呼吁政府對這些人進行刑事制裁。

　　分析人士認為，此次公開信事件的出現，與法國國內嚴重的民族與宗教衝突、恐怖主義威脅等密切相關，同時，與此前馬克龍的相關言論也不無關係。4月18日，馬克龍在接受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有關族群問題、種族主義與殖民經歷的訪談時，曾公開表示，法國“遭受著與其殖民史有關的種族主義問題”，“應當以某種方式解構其歷史”，此言論在法國各界引發強烈反應。

　　共和黨籍國民議員西奧蒂認為，馬克龍作為國家總統，其言論是“不可接受的”，將助長有益于法國少數族群的輿論。“國民聯盟”籍歐洲議會議員奧利維爾則表示，馬克龍此舉是為了2022年大選而取悅法國國內的少數族群。

　　公開信發表後不久，現役軍人與警察也給予了積極響應。就在事件引發的爭議持續之際，一名36歲的警察于5月5日在法國南部城市阿維尼翁緝毒執勤時被槍擊身亡。次日，法國警察工會致信馬克龍，要求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對法國境內600處不安全區域實施封鎖，並請軍隊配合行動，採用以色列在巴以地帶的隔離模式，設置檢查站來控制和限制這些地區的出入。同時，警察工會的信件還暗示馬克龍將成為法國現代史上安全成績最糟糕的總統。

　　近些年來，民眾示威遊行與警察執法中的暴力和反暴力問題，一直是法國社會的熱點議題。2019年法國已頒布“反暴力示威法”，而2020年底擬出臺的旨在加強警察執法權的法案，卻因被指會助長警察暴力執法而遲遲未能通過議會批準。據相關資訊披露，2018年，法國有6227名警察和憲兵遇襲受傷，相當于每天17起。在此背景下，警察普遍認為法國的安全局勢異常糟糕。

軍隊極右翼思想有多嚴重？

　　眾多軍人在前後兩封公開信中表達的立場與姿態，自法蘭西第五共和國以來是前所未有的。受到廣泛關注的一個事實是，在眾多支援公開信的簽名者中，包括大量持極右翼立場的高級軍官，這引發很多人的不安。

　　發起人貝爾納達克曾在20世紀90年代負責過時任“國民聯盟”（當時名為“國民陣線”）領導人的安保事務；排在聯署者首位的皮克馬爾，曾擔任法國外籍兵團指揮官，他因違背政府禁令多次違規組織反移民的示威遊行，于2016年被捕並被法國軍方除名；聯署者中退休將軍馬丁內斯，則創建了極右翼組織“法國人民解放陣線”。

　　近年來法國軍隊中新納粹主義思潮的抬頭也引發廣泛關注。法國知名媒體Mediapart今年3月16日發表過一項調查，對象是50余名公開表露出新納粹主義信念的法國軍人，這些軍人都曾在軍營內部的社交網絡上或執行任務時，毫不掩飾其新納粹主義思想。

　　法國國防部曾表示“這一事態甚為嚴重”，但軍營中類似思想形態與政治立場是比較難辯識的，這就增加了對此類軍人進行懲處的難度，也不利于軍隊的穩定。若法國軍隊中極右翼力量真與“國民聯盟”聯手，對法國而言是一種極其危險的信號，法國政局突變的可能性將大幅增加。

　　公開信事件受到廣泛關注，還因其發表日期（首封為4月21日）具有特殊意義。60年前的同一天，一群不甘心失去殖民地阿爾及利亞的法國前軍官組成秘密軍組織（OAS）並發動了軍事叛亂，逮捕了法國總統代表，接管首府阿爾及爾主要民用和軍事設施。這場軍事政變雖以失敗告終，但在近60年後同一天出現的公開信，令法國民眾認識到，軍隊發起政變的可能性並不是不存在。

　　過去幾年間，法國多次成為一些極端主義分子的恐襲目標，共造成數百人喪生，這些恐怖襲擊也成了法國人內心難以磨滅的痛。

　　在首封公開信發表2天後，信中所警告的危險再次出現，放大了公開信的輿論關注度，引發要求政府採取行動根除危險的共鳴。一名女警在巴黎近郊朗布依埃市一所警察局外被割喉致死，兇手為一名36歲的突尼西亞裔男子。有資訊披露，該男子于2009年偷渡到法國，此後10年間一直處于非法居留的狀態。值得注意的是，初到法國時，他曾投靠其居住在尼斯的親友，而這位親友則是2016年法國國慶節當天尼斯恐怖襲擊案的組織者。對于此事，法國安全部門此前全然不知。

　　鑒于法國歷史上曾出現過軍人發動政變的先例，綜合考慮法國軍隊內部極右思潮的滋生與發展，公開信所警示的借助軍事力量解決現有困境的可能性不容輕視。不過，軍方也未必能有更好的策略來解決這些問題，或許反而會激化民族宗教衝突，甚至引發“內戰”。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

來源：2021年6月16日出版的《環球》雜志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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