觿以解結，能從紛亂的繩結中理出頭緒、找到線索，並且解開一個個線疙瘩，這英明決斷是多大的本事啊！

桂濤

　　倫敦一個舊書市上，熟識的書商叫住我，俯身從裝書的紙盒裏拿出根木棒遞過來。

　　黃色的木棒有小臂長，一頭細尖，一頭粗圓，像是根光滑的大木錐。書商叫我猜它是幹什麼用的，猜對了就送給我。我看那木棒稀鬆平常，隨口猜是印刷書籍時使用的工具，或是老傢具上的構件。他笑而不語，只是搖頭，不一會兒就得意地揭曉答案，説它是維多利亞時期的“fid”。

　　我不認識那個詞，趕緊查手機，發現那木棒竟是水手用來解繩索用的硬木釘。再端起這根木釘細看，上面確是坑坑洼洼，有幾處還留着麻繩的勒痕。粗圓的那頭有幾圈刻痕，應該是為了讓使用者拿得穩、使得上勁兒。

　　這木釘讓我浮想聯翩。它誕生的維多利亞時期，正是大英帝國全盛時，女王的艦船橫行世界，英國海軍正塑造“日不落帝國”疆界。不知是哪個水兵曾攥着這木釘，將它細尖的一頭插入緊鎖的繩結中，解開繩索，開啟一段未知的旅程。看木釘的尺寸，這繩索細不了；繩索粗，船想必也小不了；船大，當年一定也載着英國人巨大的野心與夢想。

　　書商看我對這木釘心動，又拿出一本英國皇家海軍的圖冊，攛掇我買下——買圖冊，送木釘。木釘雖不值錢，遇見也需緣分，我便依他，得了木釘。

　　洋人解繩的木釘讓我想起中國的觿（xī）。我見過漢代的龍形的玉觿、瑪瑙觿，也是一頭粗，一頭細。古人隨身佩戴，用來解開衣繩結。觿以解結，能從紛亂的繩結中理出頭緒、找到線索，並且解開一個個線疙瘩，這英明決斷是多大的本事啊！難怪西漢劉向在《説苑》裏説：“能決煩亂者佩觿”。

　　其實英國的木釘和中國的觿都只是解開繩結的一種方法。英明決斷還可以有另一種思路，別忘了傳説中那個永遠解不開的“戈登結”。

　　根據土耳其古代傳説，戈登王將戰車的車軸和枕木用繩子連接起來，聲稱誰能解開這個複雜的結，誰就能統治亞細亞。沒想到，東征的亞歷山大一劍斬斷戈登結，化繁為簡，以簡馭繁。

　　在亞歷山大大帝揮劍後幾百年，中國也出了個戈登王。東魏大丞相高歡有一次為了考驗幾個兒子的聰明才智，將一團亂絲交給他們整理。就在其他人忙着橫拉豎扯之際，高歡相貌醜陋的二兒子高洋“抽刀斬之”，還説“亂者須斬！”。

　　後來，特立獨行、殘忍嗜殺的高洋在25歲時再次“快刀斬亂麻”，廢掉東魏皇帝，建立北齊。佩觿者高洋是個能決煩亂者。

　　但高洋並未因為善於決斷而成為一代明君，他的“快刀”是一把雙刃劍，決斷力強和意氣用事之間常常只有一線之隔。

　　史載，高洋登上寶座幾年後便沉溺酒色，荒淫無度，因懷疑自己心愛的歌姬與人私通，一怒之下將她殺死。他解開心結的辦法如故，情絲紛亂，“亂者須斬”。

　　但很快，高洋就開始後悔，將歌姬的頭顱置於衣袖內，抱着她的大腿骨當作琵琶，邊哭邊吟：“佳人難再得！”歌姬下葬時，高洋披頭散發，隨車步行，大聲哭號。

　　這皇帝心裏一定在想，要是再來一次，他一定用觿來解結，而不是用刀。

來源：2021年4月21日出版的《環球》雜誌 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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