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28 日，美國伊利諾伊弗農山一家“遊戲驛站”門前

　　在信息化時代，國家權力的下沉、財富的分流及公民個性的凸顯，將成為一種長遠趨勢。

余翔 楊文靜

　　美國一只名不見經傳的小股票“遊戲驛站”在1月底突然成為股市焦點，美股上演了一幕散戶抱團對決金融做空機構的好萊塢式傳奇大戲。

　　“遊戲驛站”2020年12月31日股價還僅為18.84美元，2021年1月27日已飆升至347美元，一個月內上漲20倍。1月28日，該股票出現白熱化爭奪戰，盤中曾17次熔斷，暴漲暴跌交替。當日“遊戲驛站”收盤價暴跌43.18%，至197.44美元。之後，圍繞該股票的大規模買入、拋售仍在繼續。

　　該事件反映的是散戶抱團對決華爾街，不少媒體將其與2010年的“佔領華爾街”運動相提並論。觀察人士認為，這可能不是一個突發事件，而是一係列事件的開頭，個中緣由和後續影響值得長期跟蹤探索。目前而言，至少有四大層面需要重點關注。

　　首先，在後疫情時代，網絡化、扁平化將對國家和社會治理構成挑戰。從“9·11”事件到維基解密爭議等，個人、非國家行為體對國家的內外政治與社會治理均造成衝擊。這一次，大量不信奉理性與價值投資，把股市當賭場的年輕人，為了錢和尊嚴，第一次如此大規模地對做空機構採取報復行動。其口號是YOLO（you only live once，你只能活一次）。資訊時代的扁平化，為這些散戶集結並與做空機構博弈提供了資訊透明化的條件。

　　在自由資本市場裏，散戶除了把逼空范圍從做空機構擴展到其他公司，還發動歐洲散戶，將行動延伸到貴金屬、加密貨幣等領域。韓國散戶投資者亦發起K-streetbets運動，發誓要爭取將韓國股市賣空禁令永久化。這預示著在信息化時代，國家權力的下沉、財富的分流及公民個性的凸顯，將成為一種長遠趨勢。

　　其次，金融市場發展失序，監管亟待強化。在健全體制下，股票市場作為實體經濟的蓄水池，本可發揮為企業融資並觸發其創新向好的功能；做空機制則應發揮監督企業消極態勢的預警器作用。但因為能在股票市場上大賺特賺，做空已發展成為一個完整的産業鏈，股票也脫離基本面，成為機構博弈賺錢的工具。本次革命性事件便由此釀成。

　　高盛集團警告，該事件引發的蝴蝶效應正在美股市場上導致金融危機以來最為嚴重的軋空行情，如果逼空繼續，整個金融市場將會崩潰。美國共和黨議員批評稱，股票市場的高度繁榮是個謊言，投資者與公司高管的對接被切斷，而對衝基金和私募股權卻獲得操弄機會。針對相關做空公司，美國國會、證監會、聯邦調查局將展開調查，如確定其有濫用或操縱交易行為，將採取行動保護散戶投資者。不難判斷，加強金融監管也將是拜登新政府的執政重點之一。

　　2月4日，美國財政部長珍妮特·耶倫召集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紐約聯邦儲備銀行和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的負責人開會，討論近期美國金融市場波動，強調要保護投資者和維護公平有效的市場。

　　第三，貧富差距拉大問題到了必須予以高度重視的關鍵時期。“遊戲驛站”股票事件之所以會發生，深層原因是散戶不願再讓自己成為被華爾街機構收割的“韭菜”，不願再讓自己利益受損，因而抱團“起義”。

　　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美國國內貧富差距問題進一步加劇。美國富人憑借其持有的大量金融資産，在疫情中財富急劇擴張，即股市上漲收益大多流入了美國富人腰包。美國最富裕的1%的人口持有超過50%的公司股票和共同基金股份，最富有的10%持有超過88%的股票。

　　美聯儲2020年10月公布的數據顯示，美國最富裕的1%的人口凈資産總額高達34.2萬億美元，而最貧困的50%的人口凈資産總額總共只有2.08萬億美元，僅佔美國家庭財富總額的1.9%。另據美國智庫“政策研究所”2021年1月26日發布的報告，自世衛組織2020年3月宣布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以來，美國億萬富翁的財富總額增加了近40%，總計約1.1萬億美元。在此期間，美國還新增“46位新晉億萬富翁”，現有的660位億萬富翁擁有4.1萬億美元的財富，遠超美國收入最底層的50%的人口擁有的財富。在這樣的背景下，爆發了散戶抱團對決華爾街的“遊戲驛站”股票多空大戰，可以説是窮人們一忍再忍不想再忍了。

　　第四，美國社會深層痼疾及內卷化加劇。自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美國經濟長期增長乏力，制造業回歸效果不佳，而量寬放水刺激增長成為常態。近幾年來，特朗普政府以“美國優先”為旗幟，對外動輒揮舞關稅大棒，不僅沒有解決貿易赤字問題，還進一步提升了美國債務規模，其國內基建、制造業本土化進展也乏善可陳，疫情又進一步造成其經濟衰退。

　　美國商務部發布的統計數據顯示，2020年美國國內生産總值萎縮3.5%，是自1946年以來的最大跌幅，億萬富翁的財富卻增加近40%。相關現象也折射出美國社會中下層群體對貧富差距和階層固化的抗爭，深層原因在于經濟增速放緩導致其獲得感下降，從而做出“囚徒困境”式的掙扎。如果上述內卷化趨勢加劇，美國國內各利益群體相互傾軋，那麼未來誰來接盤，到期的期貨又該如何交割？如果多頭反手做空，羊群踩踏效應便會造成散戶血本無歸，進一步激化社會矛盾。

　　“遊戲驛站”事件不會是孤例，它給一個國家的市場監管帶來重要啟示：一是機構為了獲得最大化盈利的大幅做空不是良性市場模式，需要建立適當機制保護散戶利益；二是金融監管部門需要盡快研究適應數字化時代的監管制度，既反對操弄市場，也要維護公平自由競爭，保證市場效率；三是相關機構對個體和非國家行為體的崛起以及其與數字化的合流態勢，需善加引導，防范風險。

　　（余翔係清華大學戰略與安全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員，中國建設銀行研究院高級研究員；楊文靜係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研究員、美國外交研究室主任）

來源：2021年2月24日出版的《環球》雜志 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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