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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09/10 08:37:56
來源:新京報

穿秋衣 蘆花衣、紙作被,棉袍在身鬥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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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泥涇布。

蘆衣順母。

  炎夏已過,涼意漸生,“白露”代表暑熱的結束,由熱轉涼,“鬥指癸為白露,陰氣漸重,淩而為露,故名白露。”白露之後,晝夜溫差增大,“寒生露凝”。潘岳曾在《秋興賦》中感嘆,“月朣朧以含光兮,露淒清以凝冷。”以示秋後露水淒清,寒氣凝結。古人悲秋之語,也大多出于草木搖落、氣象蕭瑟,加之平民缺衣少食,有凍困之虞,更添一層淒涼。

  秋涼之後便是寒潮降溫,普遍的話題討論基本繞不過秋衣秋褲,有甚者,連襪子和秋褲怎麼搭配怎麼扎都有計較。遂借專題區區一版,略敘關于秋衣的“前世今生”。

  秋風不解意,蘆花豈耐寒

  如今生活水準大幅提升,凍餒之患基本消除,對困于苦夏、愁鬱難消的現代人而言,入秋實屬一大幸事,窩積肝火的夏燥也頗得寬解。同時,白露時節也是秋收農忙之際,各地大秋作物均已成熟,部分地區開始採摘新棉。谷物豐收,棉麻入庫,即便有“夜漏漸長愁少睡,秋衣未制怯新涼”之語,秋天之貌的確也要比夏天慈柔寬厚一些。

  但是,平心而論,“自古逢秋悲寂寥”,絕非古代文人空嘆秋意蕭瑟的發興之語,除了草木凋零、萬物歸斂的肅殺氣象,令人望之生悲;入秋之後氣溫降低,無大量作物得以種植,對彼時生活水準低下的平民而言,如何挨過缺衣少食的秋冬季節,確是無比憂懼的問題。

  相較夏季炎熱,古時死于暑患的概率卻遠低于凍死。歷代所錄的氣象災害記載中,冰雪凍患的致死率極高,撰于春秋時期的紀傳體通史《竹書紀年》記載了最早的一次凍患,西周孝王七年,“冬,大雨雹,牛馬死,江、漢俱凍。”在生産水準非常落後的年代,極端氣候甚至有兇兆之嫌,譬如“六月雪”、“赤雪”等,大寒之中,“大雨雪,民多凍死。”“逢大雪,坑谷皆滿,士多凍死。”“江、溪魚皆凍死。”翻閱各種史料,諸如此類的記載不在少數。

  寒期所致的氣象災害頻發,是遍地凍餒的主要原因,其次就是生産生活條件惡劣,沒有合適的禦寒衣物。《二十四孝》故事中就有“蘆衣順母”的記載,春秋時期,孔子的弟子閔子騫生母早亡,其父續弦,後母善妒,“生二子,衣以棉絮;妒損,衣以蘆花。”兩個弟弟的棉衣裏填充的是厚實絲絨,閔子騫的棉衣裏卻只填了單薄的蘆花。閔子騫凍得發抖,無法駕車,父親不知緣故,生氣鞭打他,結果衣服打爛、飛出蘆花,才明白兒子的困窘之狀。

  蘆花是蘆葦花軸上密生的白毛,絮狀,細軟輕薄,填入衣物夾層中禦寒,可想而知閔子騫是如何發抖瑟縮。“蘆衣順母”原本是古代馴化孝義的經典,但現在讀來,更多還是對當時貧寒百姓的同情,以及不合人情的荒誕故事帶來的警醒和思考。

  重衣堪耐秋意涼

  説回秋衣,這種有裏有面的雙層衣服,寒時填入絲絨棉絮等物,暖時取出內部的填充物、單獨穿著,就是最普遍的“裌衣”,即古代“秋衣”。蘇軾在《初秋寄子由》寫:“西風忽淒厲,萬葉穿戶牖。子起尋裌衣,感嘆執我手。”説明這種衣物確實是在秋季轉涼時的穿著。“裌衣”發展至今,簡化為“夾衣”,當代作家侯金鏡的《漫遊小五臺·遠眺》也有相關記述:當天氣由燥熱變得微寒的時候,我披上一件夾衣到大門洞外面去看天色。

  古時秋衣的基礎配置以“裌衣”為主,至于內部填充和外部織造,則視其經濟水準和社會地位而定。閔子騫所處的春秋時期,還沒有棉花,所以普通百姓禦寒都是在衣物中填入麻、葛、草絮等物,而王公貴族則可以填入絲絨,再冷一些,便穿戴皮裘。譬如百裏奚舉于市的典故,“百裏奚于狄,狄人愛羊皮,秦穆公以五色羊皮贖之。”足見皮裘在當時的貴重程度。

  除了皮裘,隨著時代發展和生産力水準提高,古時社會上層代表還有紗、絹、緞、帛等織物可供選擇,制成裌衣後,根據不同的天氣狀況,放入厚度不等的填充物。底層百姓穿不起皮裘,裌衣也只能填充便宜輕賤的邊角料,上文提過的麻葛之外,還有木屑、鴨鵝毛等物。

  當然,無論貴重的綾羅綢緞,還是價格低廉的麻葛、蘆花,這些衣物的料作都在現代人對古人生活的想像范疇之內,但在秋冬禦寒的鬥爭中,也有迫于無奈的生存之舉。

  晚唐徐夤曾作《紙被》,詩雲:“披對勁風溫勝酒,擁聽寒風暖于綿。”描寫廢棄紙張制成的被子具有很好的防寒效果。這就不得不提到,底層勞動人民的紙衣、以及加以改進的紙裘。唐朝造紙業發達,紙張價格低,窮苦百姓收集廢紙制成紙衣、紙被。“北風利如劍,布絮不蔽身。”這和後來一些流浪漢撿報紙墊進衣服、或裹著報紙禦寒是一樣的道理。後來逐漸發展升級,紙衣制作的工序也愈加成熟、復雜,把楮樹皮做成的紙蒸煮、壓制,加入胡桃增加柔軟度,最終成品可以直接裁剪制衣,還可以在夾層填入棉絮保暖。

  楮樹的韌皮纖維韌性好,成品潔白,隨著經濟發展,出于美觀的需求,宋代的紙衣還可以漂染顏色、修補點綴。蘇軾還就紙被破損後如何補救寫過文章:“紙被舊而毛起者將破,用黃蜀葵梗五七根,捶碎水浸涎刷之則如新。或用木槿針葉搗水刷之亦妙。”陸遊則對紙衣的柔軟輕暖甚是中意:“村居日飲酒,對梅花醉,則擁紙衾睡熟,甚自適也。”

  文豪們的生活情趣自然更高雅些,對于普通百姓而言,選擇紙衣主要是性價比高,價格適宜,保暖柔韌且方便修補。宋代的學術筆記《容齋隨筆》中曾有記錄:“隆冬披紙裘,客有就訪,亦欣然延納。”並且,大雪時節皇家和官府賑濟百姓,除了施舍粥米之外,也會分發紙裘。在棉紡織技術尚未全面升級的時代,以楮樹皮為代表的紙制品為百姓禦寒保暖做出了極大貢獻,甚至連作戰鎧甲,也有紙制品,“以薄紙重重作數十疊,一過又一過,至數十疊,則矢凡之力亦已盡矣。雖欲透,亦無奈何。”

  棉衣一出天下暖

  時間軸轉至宋代,既要談論秋衣,有一個名字是無法跳過的——黃道婆。

  黃道婆有“織女星”和“先棉神”的美譽。幼時貧苦,為童養媳,因不堪虐待出逃,流落崖州,其間向當地婦女學習棉紡織技藝並加以改進,總結“錯紗、配色、綜線、挈花”的織造技術。約四十年後,黃道婆返回故鄉,傳授紡織技術,制造搟、彈、紡、織等專用機具,獨創“烏泥涇手工棉紡織技藝”,流傳至今。

  黃道婆把紡織技術帶回家鄉之前,當地還是用傳統方法手剝棉籽,效率低不説,還很傷手,婦女時常剝得指甲脫落,“初無踏車椎弓之制,率用手剖去籽,線弦竹弧置案間,振撣成劑,厥功甚艱。”當她從崖州返回,手把手傳授技術,改造手搖紡棉車,極大地提高了紡織效率。成書于洪武初年的《梧溪集》中記載了這一盛況。“躬紡木棉花,織崖州被自給。教他姓婦,不少倦,未幾,被更烏涇,名天下,仰食者千余家。”並且,黃道婆對紡織工藝的總結和創新,使得布料的美觀程度顯著提升,“上出細字,雜花卉,尤工巧。”“織成被、褥、帶、帨,其上折枝、團鳳、棋局、字樣,粲然若寫。”

  加上當時政府設置木棉提舉司,推廣棉花種植,這一時期棉花種植的普及和棉紡織技術的進步革新,為當時的百姓提供了更加豐富的禦寒選擇。秋衣的布藝和填充物都更加富余、保暖。普通百姓也有購買或自制棉襖、棉袍的能力,比如最常見的夾襖,內襯能填入厚薄不一的棉花,適應秋季不同的需求,外觀上也可以有不同的花紋和圖案,更加賞心悅目。

  棉紡織技術的傳播,也推動了以當時的松江府為核心的江南紡織業的發展。還有像“買不盡松江布,收不盡魏塘紗”這樣的諺語流傳。棉紡織品作為商品大量銷售,在改善當地百姓生活的同時,也為其他地區百姓衣物寢具的品質提升推動助力。宋元時期開始,秋冬衣物這個大方向有了更多分支,從織物料作、工藝手法上都不斷改良,參照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對王熙鳳出場的描述,林黛玉進賈府是冬天,彼時貴族女子的裝束華麗可見一斑,“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褙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

  《管子·牧民》有雲:“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老百姓的糧倉充足,豐衣足食,才能顧及禮儀,重視榮譽和恥辱。在漫長的社會發展中,見證著審美變遷,也借由秋衣這一個切面,折射出宏大開闊的歷史進程。

  □顧襄

【糾錯】 【責任編輯:張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