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片《捕風追影》中,成龍形象被創新性縫合進當下的審美與語境-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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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08/20 09:10:18
來源:文匯報

在新片《捕風追影》中,成龍形象被創新性縫合進當下的審美與語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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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目前為止,不少觀點認為,《捕風追影》是近年來成龍動作電影的新高峰;也有影迷指出,這部影片可以與成龍之前的高口碑作品《新宿事件》《新警察故事》《十二生肖》《成龍曆險記》(動畫劇集)相提並論。

  作為一部動作片,《捕風追影》在類型元素的開掘和使用方面所下的苦工、重工和細工,滿足了觀眾在電影暑期檔觀看一部“高能爽片”的要求。而影片超出預期的部分,則在於它恰如其分地調和了成龍的“打開方式”和影片本身的藝術表達,將早已成為固定文化符號的成龍銀幕形象,創新性地縫合進當下的審美與語境,生發出可供品讀的新內涵。影片借由警匪正邪對立的故事外殼,探討時代變遷和技術發展下的代際鴻溝問題,通往“人應該如何面對歷史、當下和未來”的深邃境地。作為《捕風追影》的靈魂人物,在&前幕後,71歲的成龍回應了自己“尚能飯否”的問題,讓影片滲透着一種別樣的自知與自洽,可謂拳風猶勁,心境彌遠。

  代際的衝突與彌合

  《捕風追影》中的正邪對立提供了展開劇情的框架,人物關係則建構了幾組對立——舊與新、人與機、父輩與子輩。影片的&詞説,“時代不同,玩法不同了”,具體來看,“時代”提供了讓人的心境與抉擇産生變化的情境,“玩法”則涵蓋了打鬥、技鬥、智鬥、械鬥等富有觀賞性的表達呈現方式。

  影片以警匪追擊戰開場,揭開技術布控下的社會死角。天眼探頭、AI偵查分析系統、黑客入侵、數字資産盜竊、手機數據拷貝、熱成像監視、AI倣聲等科技元素層出不窮,警匪爭鬥的全新挑戰扣人心弦。技術的飛速迭代,一時間將傳統偵查手法反襯得如同“化石”般落伍。然而,當技術壁壘造成的信息迷陣令警方捉襟見肘時,經過千錘百煉的傳統偵查手段往往能夠直擊事物本質。

  成龍飾演的黃德忠是一名已退休的偵查專家,因“老派獵手”的資歷臨危受命,重組跟蹤隊,用肉眼觀察和現場排摸等“笨方法”,訓練年輕警員對現場和人的敏銳度。郎月婷飾演的王警官是黃德忠的徒弟,這個人物同樣微妙地折射了新舊立場。她拒絕讓AI分析指令越俎代庖,篤信自己的知識和經驗,並能正確地見招拆招。以何秋果(張子楓飾)為代表的新一代跟蹤隊隊員,受到黃德忠的直接培養,繼承了他的衣缽並將之發揚光大。可以看到,在這部影片中,成龍以退居二線的身份登場,以導師的身份貫徹;打戲有亮點但節制,篇幅和其他演員基本均衡,其對全片“生態系統”的準確卡位,以及謙退的分寸感,透露出一種自知和坦然。

  與老派警察黃德忠形成對照的,是老派匪徒“影子”(梁家輝飾)。二者在能力上勢均力敵,且在事業上和親情上均形成了彼此映襯的鏡像關係。“影子”以幕後操控者的身份登場,他依靠養子熙蒙(此沙飾)的黑客技術牽制警方,也培訓了一組徒弟/養子作為犯罪工具。但關鍵時刻,他總是維持着傳統做派,選擇親自動手,用自己最擅長的白刃格鬥來擊殺敵人。

  在親子關係議題上,黃德忠與何秋果的關係,“影子”與養子們的關係,被編織成對比反襯的結構。黃德忠曾因失誤導致何秋果父親殉職,一直對她充滿虧欠、暗中庇護。何秋果自身面臨着職場上的隱形歧視,有志難伸,並且不能理解黃德忠培養自己的方式,對他懷有複雜的抵觸心理。“影子”和養子們形成了“頭狼-小狼群”式的動態制衡關係,養子們鋒芒畢露,暗藏反骨的熙蒙更是難掩桀驁地告訴養父,“我説了你也聽不懂”。可以看到,作為父輩的黃德忠和“影子”,都在面臨與子輩離心的信任危機,但正直寬厚和殘暴自私、傾力托舉和猜忌利用,最終還是將人物關係引向大相徑庭的結局。何秋果了解真相後與黃德忠和解,在情感和才能上都被對方成全。熙蒙復刻了“影子”的狠辣,想要以彼之道來“黑吃黑”,最終被對方無情手刃。

  正如在影片結尾,警方將AI分析與傳統技能相結合對罪犯發起總攻的情節那樣,《捕風追影》傳達出來的理念,指向一種兼容、共贏,而非對抗、取代。解決問題時,不同的技法流派,可以分工明確、取長補短。觀念碰撞時,同樣能夠彼此理解、寬容以待。黃德忠曾向何秋果講述她父親的殉職,源於自己面對“天性”和“天職”之間的一念之差,並造成了終身遺憾。而經歷過生死後的何秋果,也體諒並尊敬黃德忠出於天性的選擇,她更新了自己的是非觀念,邁向更通透的境界。

  成龍動作美學和港味市井美學

  作為一名在國際影壇多次斬獲終身成就獎的傳奇功夫巨星,成龍的動作設計及表演擁有其獨樹一幟的美學標識。他在影片中的武打設計偏向於性格化、場景化、奇觀化,打鬥招數除了傳統武術和現代搏擊之外,還融合了雜耍、京劇武生、默片表演等元素,觀賞性較強。驚險、真實的動作特技也是成龍電影的固定部位,而急智、幽默、不血腥兇殘的藝術風格,則令他的電影受眾面廣,為不同的觀眾喜聞樂見。

  由成家班操刀《捕風追影》的動作設計,奠定了全片紮實而觀賞性強的動作風格,影片既有對成龍動作美學的沿襲和復現,也有因時制宜的藝術新質。

  當黃德忠獨坐屋頂邊沿,以一杯酒祭奠老友、吐露心跡時,鏡頭徐徐拉遠,澳門特區西望洋山的優美風光映入眼簾。這一表現登高遣懷的實拍鏡頭,令人聯想到《我是誰》《功夫夢》中類似的抒情一刻。洗衣房對戰的段落,成龍充分開掘空間及道具的潛能,展現標誌性的“傢具城戰神”打鬥路數,滿是巧思和創意。與梁家輝最終決戰的打鬥表演,在逼仄的空間中迸發出同演員年齡相適配的尊嚴感和信念感,真實的衝擊力,讓觀眾體會到人物以及他們身後佇立的時代。

  成家班第七代成員蘇杭擔任影片的動作導演,他介紹過給每個主要角色設計的性格化武打動作。成龍的角色是老派警察,經驗豐富、招式嫻熟有效,能夠活用周圍的一切條件。沒有武術功底的張子楓,從零開始學習槍械技術和軍鬥術,她的動作樣式也更傾向於靈活、韌勁和技巧性。飾演老派匪徒的梁家輝,以一把短刃直取要害,也有不少突襲和偷襲的動作,表現人物的狡詐善戰。飾演養子的幾位年輕演員,為了團隊內部的區分度,其動作展示也各有側重。此沙有槍術、刀法、近身格鬥表演,文俊輝以拳擊動作見長,林秋楠以腿法動作見長,王振威是偏力量感的綜合格鬥模式,李哲坤是偏輕盈感的傳統武術技巧。這幾位具備多年武術功底的年輕演員,其動作表演構成了影片最具觀賞性和傳播度的段落。

  市井美學是香港電影美學的一個重要立面,在刻畫人物時,注重發掘其凡俗、務實一面,風格曉暢,情趣別致。無論是英雄還是惡人,都能在影片中通過有煙火氣的橋段刻畫其“活人感”。《英雄本色》中,周潤發飾演的小馬哥最初亮相便是在路邊攤吃腸粉,步履匆匆間一派瀟灑快意的高手風度。《無間道》中,曾志偉飾演的毒梟韓琛在警局內旁若無人地吃盒飯,跋扈狂妄地宣告自己的勢力範圍。圍繞着三餐一宿的情節,總是能拉近觀眾與人物的距離,産生代入感。

  《捕風追影》中,故事線上幾個具有戰略意義的情節點,都是發生在日常空間場景中,生活儀式即不動聲色的交鋒,對峙的張力中藏着人物的心靈密碼。“影子”在逛菜市時被警方鎖定;大廈電梯裏,正邪雙方初次交鋒,用家常話題舉重若輕;黃德忠、何秋果和“影子”一同聚會,把酒言歡,雖然彼此心知肚明,殺機四伏,但也有戲假情真,算計所不能窮盡之處。“影子”對待最看重的兒子熙旺(與熙蒙同為此沙飾),也不免要用煮一碗麵的方式來示好和敲打;熙旺馴順地幫“影子”剃鬚,鋒刃在他最脆弱的咽喉處徘徊,隨着劇情深入,複雜扭曲的父子關係令人倍加感慨。

  真誠“看見”的正和博弈效應

  《捕風追影》的主創們均認為,這是一個很“卷”的劇組。以表演為例,幾位主要演員,都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對先前創作的突破。

  成龍的文戲表演,能夠看到他在《新宿事件》《功夫夢》《英倫對決》等嚴肅影片中,一直持續探索的深度模式。黃德忠回溯何秋果父親殉職的段落,成龍以一種不設防的狀態,刻畫出人物的創傷後應激障礙式的生理反應,讓觀眾迅速地感受到一位老者的悔恨和衰頹。採訪中,梁家輝也評價成龍的文戲“擺脫了自己”“令人另眼相看”。梁家輝塑造的“影子”,對角色心靈把握的大技巧超越表達的小技巧,讓這一強大而危險的反派産生了渾然天成的震懾力。他在影片中還有多段打戲,成龍&&梁家輝動作學習得很快,將豐厚的創作經驗運用在了肢體表達上。張子楓除了實現武戲方面的突破外,文戲表演支點明晰,將人物的情感充分內化,使形象細緻入微。此沙在高強度的打戲和快節奏的敘事中,一步到位地分別實現雙胞胎兄弟的人格化塑造,狀態投入、控制得當。

  這些各有千秋的創作部位,使影片具備了良好的“內循環系統”,實現了“老帶新”“新襯老”的正和博弈效應。在影片中,黃德忠鼓勵何秋果説,“放手去做”;無獨有偶,“影子”也曾讓熙蒙“放手去做”。劇組在路演中提到了“薪火相傳”的理念,滲透在了&前和幕後。影片具有一種真誠的“看見”,看見父輩的才幹和局限,也看見子輩的需求和迷惘。影片中的青年形象,無論正邪,其主體意志皆獲得了彰顯。

  揭示代際更替困境的同時,影片通過情節和人物啟示觀眾,面臨權力交接的年輕一代,既需要正確引導,也需要紮實歷練。在這個過程中,老與新可以共存,老有老的價值,新有新的活法,二者也許存在時間上的先後,但應該互相承認,並行不悖。畢竟,無論在哪個時代,成就都會屬於自知、自洽且不斷自我突破的人。

  (作者為戲劇與影視學博士,上海戲劇學院電影學院講師 羅馨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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