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文學夢和文學的電影夢-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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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06/23 08:53:01
來源:文匯報

少女的文學夢和文學的電影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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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作家兼導演豪格魯德的電影《夢》是今年上海國際電影節宣布加場的五部超級熱門影片之一。

今年上海國際電影節剛剛宣布加場的五部超級熱門影片裏,挪威作家兼導演豪格魯德的《夢》是其中之一。影片去年9月在挪威首映,今年2月入圍柏林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獲金熊獎,四個月後,它在中文社交網絡上成為一部被熱議的現象級作品。一個作家拍了一部絮絮叨叨的小眾電影,激發了從奧斯陸到上海的年輕觀眾熱情——輕盈的、青春的、充滿文學氣息的電影,仍然能走進新一代觀眾的內心。

《夢》在柏林影展的放映結束後,一位英國影評人開玩笑地總結:“如果這部電影被好萊塢翻拍,要麼拍成&詞尖刻的諷刺喜劇,要麼是異常嚴肅的母女代際溝通倫理正劇。唯有精神狀態不同一般的北歐知識分子,能夠滿不在乎地打破商業電影認真遵守的編劇規矩,滿不在乎地在電影裏使用大量旁白,最終,拍出一部舒展、調皮、機靈活潑,且讓人感到愉悅的電影文學小品。”

通常,電影導演要謹慎使用旁白,尤其主觀視角的旁白,被認為是屬於小説的專利,如果過多出現在電影中,讓人質疑視聽本身的表達匱乏以至於依賴旁白。但《夢》不是這樣。不斷出現在《夢》中的旁白,不是對影像的解釋或補充,它是隱藏在電影裏的另一個重要角色,既是主角姑娘創作的文學作品,也是她從事文學創作這件事的行為痕跡。文學,無論是留在紙面上的作品,還是整個創作實踐的過程,是串聯着《夢》的重要線索。

在各種意義上,作家豪格魯德給電影創作帶來新的游戲規則,他的“性夢愛三部曲”尤其是最後的《夢》,拍的是一種很新鮮的電影。

論直觀的情節,儘管《夢》的作者和導演是男性,但他想象在女性的情感世界和親密關係裏,男人毫無參與權。喬安娜和母親一起生活,沒有父親的痕跡。她倆和外婆保持着親密的往來,外公是不存在的。外婆是獨身的女詩人,和她保持聯絡的是有點歲數的女編輯。喬安娜對法語老師産生了特殊感情,師生之間一度分享了親密的情誼,而老師並不明白學生對她有別樣的激情……

影片的第一個畫面是似真似幻的場景,濃霧罩住秋日的森林公園,沿着地勢向上的樓梯步道消逝在霧裏。這個畫面將在電影后續重復出現,看完全片再回想,它如同催眠師手裏在特定時機響起的詭異鈴鐺聲。

17歲喬安娜的旁白第二次響起時,畫面穿梭回一年以前她在學校裏初遇法語老師的課堂,敏感的觀眾也許在這個時刻就能意識到,我們看到的不是現實進展的故事,而是小姑娘寫下來的文本“再現”。劇情很快揭示,暗戀老師的女孩把自己無法安放的激情轉向寫作,在文字裏,她想象了更大膽也更沒有禁忌的另一種現實。

喬安娜寫作的初衷不是為了發表,這是寫給自己的文字,她用“創作”讓自己進入真實的另一種可能。然後,她把作品打印出來,分享給外婆。外婆首先被文學的表述所打動,但又不確定小姑娘的“自傳體”有多少是真實的,而“真相與否”牽涉師生戀的“紅線”,所以她堅持要讓喬安娜的母親閱讀這部作品。果然,母親的第一反應是擔憂孩子是否遭到老師不妥當的對待,然而當她更投入地閱讀這部作品,她被“敘述者”的激情、勇氣,以及女性主動覺醒的主體感打動了。

到這個階段,影片打開了新一層的套娃。外婆儘管是“先戰鬥起來”的北歐女性主義者,但她的詩歌創作是溫吞的,她一輩子沒有在寫作中獲得很高成就。母親看似很酷,但她也許是被“很酷的母親”強行塑造出來,就像她青春期明明想看娛樂的艷舞女郎電影,但外婆怒斥“這對不起我們這代人的抗爭和奮鬥!”母親渴望普通的親密關係,又常常受挫而被情感的匱乏困擾。被理念“徵用”了一輩子的外婆,以及感到情感乾癟的母親,雙雙被喬安娜的文字震撼,她們被豐沛充盈的情感衝擊到。哪怕她們將逐漸發現,現實的真相是不同於文本的另一個乏味又乾癟的版本,激情和愛欲是17歲的喬安娜單方面的,她的老師讀到這部“私小説”的初稿,感到錯愕,甚至尷尬。這是老生常談的虛構源於生活、高於生活?也許更進一層,擁有才華的孩子在虛構中抵達她渴望的真實。

觀眾以為電影到此閉環嗎?導演是一個詭計多端的作者,他又打開一層套娃。鏡頭來到喬安娜在心理醫生的治療室。至此了然,整部電影是心理醫生診室裏的“夢”,電影的虛構時間和一場心理諮詢當事人敘述的真實時間重疊了——這是用“元電影”的方式展開了關於“元寫作”的討論。

然而,《夢》的動人處並不在於它的智性或炫技,剝洋蔥一般的敘事套層,以及對創作與真實的思辨,這些“知識分子的趣味”存在於影片中,如北歐春日花草的氣息散於風中,不落痕跡。當觀眾離開影院,難忘的是那些被激情點亮的青春臉龐,輕盈的腳步和同樣輕盈的寫作,與奧斯陸四季流轉的城市風光,帶來難得愉悅的觀影感受,這才是今天的電影最迫切需要的。文匯報記者 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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