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展開清朝宮廷畫師徐揚的《乾隆南巡圖》,乾隆下江南的盛景歷歷在目。《駐蹕姑蘇》一卷裏,江南風光旖旎秀麗,文武百官、樂工侍女在河岸上長跪不起,最惹眼的是位於畫面中央的乾隆禦舟,金碧輝煌、精緻雄偉,若長龍臥波,繡滿龍紋的船帆直插天際。這條龍船有何來歷?又從何處浩蕩起航?
“這就是乾隆六下江南所乘的龍船‘安福艫’。每次乾隆南巡,安福艫都會提前一年南下,停至淮安清江浦的雲曇船塢,等待來年乾隆在這裡乘舟。”漫步在距離清江閘僅有兩公里的臧家碼頭遺址,和記者一同參觀的淮安市誌辦方志處處長杜濤意興盎然。毗鄰居民小區,昔日舟車雲集的臧家碼頭,如今是環境清幽的市民公園。目光撫過腳下的碼頭石岸,杜濤遙指運河對岸草木蔥蘢之處:“看,那就是當年雲曇船塢所在的地方。”
“禦舟先至候河干,此日登舟暫解鞍。”乾隆第三次南巡時在此寫下的詩句,以“登舟”“解鞍”寥寥數字,點出淮安作為“南船北馬之地”的樞紐地位。何謂南船北馬?杜濤介紹,這是對中國古代南北交通方式的概括,即南方以船為主、北方以馬為主。而位於中國南北地理分界處,又居運河、淮河、黃河交匯咽喉之地的淮安,就成為南來北往的行人“換乘”之地。
“明後期至清後期,東南各省人士北上至京,多乘船到清江浦清江閘東舍舟登陸,再向北陸行數裏,渡過黃河後於王家營雇大車北上。南下則反之。”杜濤對淮安的地方史料信手拈來。“清江浦清江閘東”指的正是臧家碼頭。昔日的碼頭盛景早已隨風漫漶,如今碼頭上新建起的兩道浮雕,以場景拼貼的方式,延續着我們對歷史的想象:其中一道浮雕,一端是波濤洶湧、帆檣林立,船艙內的達官貴人觥籌交錯、迎來送往,一端是官員縱馬揚鞭,頂戴花翎隨風怒揚;另一道浮雕展開的是尋常的平民生活圖景:行街吆喝的販夫走卒,擼起褲管奔忙飼豬的布衣百姓,奮力划槳擺渡的船夫……淮安南北的風光就這樣氣韻生動地流淌開來,這熱氣騰騰的畫面,吸引我們久久駐足。
難怪古往今來的文人都對淮安當年的盛景遐想不已:漕船帆檣銜尾,舳舫蔽水,桅幡遮天,舟車麇集,百貨山積,販夫走卒蟻聚。稠密的市井,園林與寺院相掩,茶幌與酒旗相招,車輛交馳,其轂相擊,行人摩肩,衣袂遮不住汗雨……
而今盛景安在?“看我的。”隨行的攝像記者嫻熟地操作起航拍無人機。機器轟鳴上升,緩緩地飛過波光粼粼的水面,駛往對岸雲曇船塢曾在的地方。航拍視野下,運河碧波蕩漾,兩側樓房林立、車行不息;運河畔的亭&、長椅等陰涼處,聚滿頭髮花白的老人和蹣跚學步的孩子,悠閒地打發着午後時光。這在運河的懷抱中不疾不徐行走的現代城市生活,和昔日的南來北往、客商雲集相比,是另一番醉人的安恬與繁華。杜濤介紹説,正是在他的建議下,經淮安市民政局積極運作,2016年,“臧家碼頭”成為淮安首個恢復的古地名,碼頭遺址隨之興建,成為市民茶余飯後的休憩之所。
“能看到多遠的過去,就能抵達多遠的未來。古地名恢復了,這座城市的歷史才有了被重新打開的可能。”杜濤説。
事實上,除了南北交通樞紐,淮安還是明清兩朝漕運總督府和河道總督府的所在之地,此時的淮安,扼漕運、鹽運、河工、榷關、郵驛之機杼,進入歷史上最為鼎盛時期。這裡,各色人等匯聚,南北物資會通,以碼頭為中心的大眾娛樂文化蓬勃發展。這一切均成為某種痕跡,烙入城市的肌體。至今,行走在淮安運河畔,你仍會忍不住慨嘆:這座負載着歷史榮光的城市,把昔日化入當下,交織得那麼斑駁又那麼自然。
“淮安的繁盛極大地促進了文學藝術的發展。”淮安市政協文化文史委員會主任季祥猛説,“寫下《西游記》的吳承恩是淮安人,還有一種觀點認為,施耐庵正是隱居淮安府山陽縣城創作《水滸傳》。他根據淮安南蓼兒洼祠堂裏記載的宋江、吳用、李逵、花榮4位義士的故事,在山東鄆城了解到的宋江等36人的故事,以及淮安畫家龔開所畫《三十六人讚》,綜合起來加以昇華,寫下這部千古名著。”城市的性格也在無形中得到化育。季祥猛説,“包容”二字道出淮安城市的本色,開放、合作、學習、創新、寬容、謙讓……這些寶貴的精神是今天淮安發展所依傍的“富礦”。
昔日淮安,因南船北馬的交通中心地位以及河工、漕運的興盛,“人士流寓之多,賓客飲宴之樂,自廣州、漢口外,雖吳門亦不逮也”。而當我們漫步臧家碼頭數裏外的黃河故道,發現曾經的“水陸衝要”之處,如今人煙稀少,雜草葳蕤。如何喚醒這座城市的歷史?杜濤有一個設想:挖掘“乾隆南巡”這個IP,在雲曇船塢倣建乾隆禦舟安福艫,打造至板閘、河下、淮城的乾隆南巡游線路,串聯起沿線的臧家碼頭、明清漕船廠遺址、板閘、鈔關、河下石板街、乾隆裏運河石堤、蕭湖、明代漂母祠等歷史遺跡。遠期設想則依賴大運河沿線城市的互動——開通經寶應、高郵直至揚州的乾隆南巡游線路,串起大運河江蘇段這一盤活棋。旅游不是最終目的,通過打造這條文旅線路,人們能夠借此尋回和運河有關的城市文脈。
在江蘇籍作家徐則臣的運河題材巨著《北上》裏,一群人正是從淮安出發、溯運河北上,以此追尋民族的文脈和國家強盛的密鑰。杜濤説,今天的我們,也正走在這同一條河流上。(交匯點記者 馮圓芳/文 楊璽/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