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的“秦淮舊夢燕市歌”-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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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05/24 14:25:27
來源:光明日報

曹雪芹的“秦淮舊夢燕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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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六月,曹雪芹誕生於蘇州葑門內帶城橋下塘的蘇州織造署。曹家歷任江寧織造,至曹雪芹叔父曹頫,已歷四代,是名噪一時的江南望族。

曹雪芹的“秦淮舊夢燕市歌”

  蕭太后河畔曹雪芹塑像 資料圖片

  別夢依稀憶江南

  舅爺李煦十分疼愛缺少父愛的曹雪芹,不時接他去蘇州長住。李煦的一處宅邸是江南名園拙政園的一部分,是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任蘇州織造時買下的産業。道光十四年(1834年),畫家費丹旭到蘇州,住在拙政園,聽當地老人説,曹雪芹曾住此園,並以拙政園為《紅樓夢》中大觀園的背景素材(徐恭時:《那無一個解思君——李煦史料新探》)。吳恩裕也談到,1974年5月,他在上海聽園林學家陳從周説起吳中故老傳説,謂曹雪芹曾游拙政園、獅子林等江南名園,吳恩裕還前往蘇州第十中學探訪蘇州織造署舊址(吳恩裕:《曹雪芹佚著淺探》)。正如《紅樓夢》第一回所寫:“當日地陷東南,這東南一隅有處曰姑蘇,有城曰閶門者,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金陵十二釵”中黛玉、妙玉等,均為蘇州人氏,黛玉葬花也脫胎於唐伯虎在桃花庵葬花的故事,“唐子畏居桃花庵……至花落,遣小伻一一細拾,盛以錦囊,葬於藥欄東畔,作《落花詩》送之”(《六如居士外集》卷二)。

  金陵是曹雪芹的第二故鄉,他在這裡度過了“錦衣紈绔之時,飫甘饜肥之日”的美好童年。《紅樓夢》中點明寧、榮二府所在地為石頭城,即南京的舊稱:“那日進了石頭城,從他老宅門前經過,街東是寧國府,街西是榮國府,二宅相連,竟將大半條街佔了。”據檔案記載,曹家在南京的房産並非江寧織造署一處,而是有房屋並家人住房13處,共計483間,另有田産8處(《江寧織造隋赫德奏細查曹頫房地産及家人情形折》),與《紅樓夢》中的寧、榮二府規模相當。

  乾隆年間,詩人袁枚所置隨園便是曹家的舊業,裕瑞《棗窗閒筆》雲:“聞袁簡齋(枚)家隨園,前屬隋家者,隋家前即曹家故址也,約在康熙年間。”雖然以袁氏的財力只能買下曹氏舊宅的一部分,但也足以自誇。袁枚在《隨園詩話》中頗為自得地提到:“雪芹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中有所謂大觀園,即余之隨園也。”據考證,隨園在今天南京市廣州路附近,規模頗為宏大。隨園即大觀園的説法得到了胡適的認同,被寫入《紅樓夢考證》,但顧頡剛、俞平伯、周汝昌等均不認同。咸豐三年(1853年)春,太平軍攻陷南京,隨園被毀,今已蕩然無存。

曹雪芹的“秦淮舊夢燕市歌”

  曹雪芹在京遺跡標識 資料圖片

  黃葉村中著書時

  雍正六年(1728年)曹頫獲罪,曹家被抄,曹雪芹隨全家離開金陵,回到闊別多年的京師。從1728年到1763年,除極少的出京,曹雪芹在這裡生活了大概35年,足跡遍佈大半個北京城。曹雪芹在京的遺跡,至今可考的就有18處歷史文化遺存。

  曹雪芹在京城首個落腳點是崇文門外蒜市口的曹家舊宅“房十七間半”。崇文門外一帶所居多為平民百姓,充溢着京師中下層社會的生活氛圍,這使曹雪芹對世態的體驗較之在江南時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紅樓夢》中醉金剛倪二、香料鋪掌櫃卜世仁、江湖道士王一貼、包攬詞訟的老尼靜虛等着筆不多的各色人物,乃至將賈蓉之妻秦可卿寫成是從養育堂(育嬰堂)抱來的孤女,都源於曹雪芹的市井生活經驗。

  雍正十二年(1734年),因涉及勒索隋赫德案,曹雪芹被外放到香山正白旗監視居住。香山一帶,山川秀美,春有山花,夏有清泉,秋有紅葉,冬有積雪,一年四季美景不同。萬壽山上臥佛寺,始建於唐代貞觀年間,經元、明兩代多次擴建,規模宏大,法相莊嚴,臥佛、牡丹、娑羅樹、泉水號稱“四絕”。從水源頭到臥佛寺之間還有一段山谷,這裡生長有許多野生櫻桃,故名櫻桃溝。櫻桃溝深處亂石縱橫,石縫間冒出一股清泉,水流汩汩,被稱為“水源頭”,以叢竹、紅葉聞名,明代倪元璐有《秋入水源》詩:“山將枯去晚煙肥,茅屋人家紅葉飛。我説是秋都不信,此間春卻未曾歸。”臥佛寺、櫻桃溝距曹雪芹住地不過數裏,閒暇之餘,曹雪芹時常來此散步,在這遠離塵囂之地,他感到分外閒適。他還在當地藥農那裏見到香山中所産一種紫色靈芝,據當地百姓傳説,《紅樓夢》中的“絳珠仙草”就取材於此,於是便有了《風月寶鑒》開篇的一段文字:

  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

  乾隆繼位後,在表兄福彭的提攜下,曹雪芹回到京師,擔任侍衛。京郊海淀一帶山清水秀,“都城西郊,地境爽塏,水泉清潔,於頤養為宜”(《乾隆朝實錄》卷六十),從康熙到乾隆年間,在這裡先後修建了暢春園、圓明園、清漪園(後改名頤和園)。曹雪芹的舅爺李煦做過暢春園的總管,暢春園的附園西花園就是曹雪芹的祖父曹寅負責修建的。乾隆長期在圓明園居住理政。作為宮廷侍衛,皇家園林也成為曹雪芹常到之處,為其親身領略皇家園林創造了有利條件,《紅樓夢》中那個“天上人間諸景備”的大觀園,就是以這些皇家園林為現實基礎加工創造出來的藝術幻境。

  當差之餘,曹雪芹結識了一班貴族子弟,一起喝酒聽戲,談詩論文,游賞不輟。乾隆十一年(1746年),曹雪芹辭去侍衛之職,入西單石虎胡同的右翼宗學(舊稱虎門)。親身經歷過政治的雲詭波譎,曹雪芹也不再想著仕途經濟。什剎海一帶寺觀林立,曹雪芹與友人到各大寺觀游覽,聽取高僧大德講論禪理,與友人高談雄辯到深夜,“當時虎門數晨夕,西窗剪燭風雨昏”(敦誠:《寄懷曹雪芹》)。

  乾隆十六年(1751年),曹雪芹辭去了右翼宗學的職務,重返香山正白旗村。據正白旗村39號原房主舒成勳説,過去這裡唱夯歌、演小曲、唱蓮花落十分盛行,大部分內容和《紅樓夢》有關,其中提到曹雪芹住處時是這麼唱的:“門前古槐歪脖樹,小橋溪水野芹麻”,這與正白旗39號門外景物吻合(舒成勳述,胡德平整理:《曹雪芹在西山》)。1971年4月,在舒成勳舊宅還發現了幾首題壁詩和對聯,如今這座老宅已建成曹雪芹紀念館。這裡滿種着黃櫨樹,金色的樹冠錯雜交織,故名黃葉村。敦誠《寄懷曹雪芹》詩云:“感時思君不相見,薊門落日松亭樽……殘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曹雪芹在此完成了《紅樓夢》初稿,這裡成了他“夢想開始的地方”。

  除了香山正白旗村,曹雪芹還曾住過北京西單刑部街、崇文門外臥佛寺、海淀火器營—藍靛廠、香山正白旗的四王府和峒峪村、鑲黃旗營的北上坡、白家疃等地。他住草庵,賞野花,過着“覓詩、揮毫、唱和、賣畫、買醉、狂歌、憶舊、著書”的隱逸生活,領略北京市井文化,靠賣字畫和福彭、敦誠、敦敏、張宜泉等親友接濟為生。敦誠《贈曹芹圃》詩云:“滿徑蓬蒿老不華,舉家食粥酒常賒”,在貧窮潦倒的境遇裏,曹雪芹“補天”之志從未懈怠,以堅韌不拔的毅力,將舊作《風月寶鑒》“披閱十載,增刪五次”,最終寫成八十回本的《石頭記》。

曹雪芹的“秦淮舊夢燕市歌”

  曹雪芹西山故里的“雪芹小道” 資料圖片

  秦淮舊夢人猶在

  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曹雪芹從一位南方來京的友人那裏聽説李氏表妹流落江南。這位李氏表妹是李煦的孫女,周汝昌考證為史湘雲的原型,與曹雪芹青梅竹馬,二人本有大好姻緣,孰料造化弄人,曹、李兩家先後敗落,兩人天各一方,音信杳然。如今無意間得到表妹的消息,他便匆匆踏上了尋親江南的旅程。

  曹雪芹來到瓜洲渡口,江上風雪漫天,船隻停航,他只得暫時棲身於瓜洲鎮一戶沈姓人家。沈家是當地大戶,慕曹雪芹之名,延為上賓,熱情款待。曹雪芹在沈家住了一個多月,方才渡江南行。臨行前,“雪芹感主人盛情,遂作當時習見之《天官圖》以貽之,沈家累世珍藏,視為瑰寶”。200多年後,鎮江當地的紅學研究者江慰廬將這段往事寫信告知了吳恩裕。

  曹雪芹尋遍蘇州、揚州,也沒打聽到表妹的下落,後來才知道表妹已經北上京師了。於是他又順便訪了幾位友人,隨後乘船到金陵,在江南故地重游,盤桓一年有餘。靖藏本《石頭記》第四十一回眉批有言“他日瓜洲渡口,各示勸懲,紅顏固不能不屈從枯骨,豈不哀哉”,吳恩裕認為應是暗指曹雪芹的這段經歷(吳恩裕:《曹雪芹佚著淺探》)。

  周汝昌認為曹雪芹南游是因友人舉薦,前往江寧任兩江總督尹繼善的西賓幕僚,卻因為《石頭記》一書差點身陷“文字獄”,匆匆離職,回到北京(周汝昌:《曹雪芹新傳》)。乾隆二十五年重陽節前後,曹雪芹到京,敦敏隔墻聽到他在高談闊論,立即造訪,喜出望外,遂把酒憶舊,寫下“秦淮舊夢人猶在,燕市悲歌酒易醺。忽漫相逢頻把袂,年來聚散感浮雲”的詩句。就在這一年,曹雪芹的妻子死去,他續娶了一位名喚芳卿的女子,夫婦倆帶着幼子,生活更為窘迫。

  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京師天花流行,曹雪芹的愛子病死。曹雪芹感傷成疾,臥床不起。這年除夕,飽經磨難的他終於合上了雙眼,拋下了最終都未能讓自己滿意的後四十回《紅樓夢》,“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與這部“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的皇皇巨著永遠地分別了。(作者:周鋒  浙江樹人學院人文與外國語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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