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人類歷史的灘頭窺探宇宙的邊緣-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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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06/08 16:07:07
來源:中國科學報

坐在人類歷史的灘頭窺探宇宙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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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精確》,[英]西蒙·溫切斯特著,曲博文、孫亞南譯,湛廬文化/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

  “牛頓這冷冰冰的妖怪將宇宙描繪成一部機器,使人愈發覺得科學本質上是機械的。”這是我在《理念:卓越組織的原動力》一書中引用的一句話(原文出自《銀河係簡史》)。在閱讀《追求精確》這部著作時,我看到了另一段話:“在精確度的歷史上,電晶體的發明標誌著運動的機械部件讓位于靜止的電子器件,牛頓將衣缽傳給了愛因斯坦。”

  在我少年至今的幾十年閱讀史上,《追求精確》屬于百分之一那一類讓我用心至深、用功最多、用時最長的一部書。我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泛讀了一遍、精讀了一遍,然後又抽讀了一些精華章節,在做了3000多字批註的基礎上,又做了1.2萬字的內容摘要,還給書中的16位人物分別做了百字左右的小傳。

  《追求精確》是一部250年精密制造的巨變史,是一部恢宏的機械交響史和一首激蕩人心的智能制造交響曲,是關于人類不斷逼近精確極限的創造史、創新史。

  而牛頓與愛因斯坦則是這部宏大史劇的隱身編劇和導演。牛頓主宰了上半場,愛因斯坦主導了下半場。

  “少了一個鐵釘,失去了一個國家”

  一切精確的起點,來源于一種對完美的信仰。品質還能更好嗎?缺陷還能更小嗎?功能還能更優嗎?效率還能更高嗎?

  250年以來,一個叫作“公差”(指機器工藝中允許的誤差范圍)的概念如黑色幽靈般,偏執而狂熱地左右著一代代的天才與狂徒、工匠與技師、架構師與程式員,他們用“公差主義”重構世界,將人類帶入現代性。

  我19歲才知道什麼是公差和量塊,那時我是一家國營造紙廠的工人。在閱讀《追求精確》這部書稿時,我曾幾次和華為總裁任正非電話交流書中一些故事與觀點,在講到“公差”于工業革命、信息技術、人工智慧的影響時,任正非告訴我:“我高中時讀過作家草明的小説《乘風破浪》,那時就知道了公差,這本書給我的印象很深。”

  公差絕對剛性,就像射出去的子彈,射手一個極微的抖動,有可能決定一輪比賽、一場戰爭、一支軍隊的命運。戰場贏在公差,市場贏在公差,國家間的競爭、企業間的競爭也在絕大程度上取決于公差,取決于公差所定義的武器的精良度、産品的精良度,取決于企業、軍隊和國家管理的精確性、係統性、通用性、可預測性、可檢測性。

  在追求極小公差(換個説法就是精密制造)的背後,是開放與封閉、創新與停滯、理想主義與功利主義的競跑,同時,也是企業與企業在管理文化上的較量。追求極致精確、極致精益,不僅是一種産品品質觀,更是一種關乎企業存亡乃至國家興衰的哲學觀。

  阿拉伯諺雲:“少了一個鐵釘,失去了一個國家。”而多了一粒灰塵,也許會毀掉一家企業。

  比如,晶片制造的精確度已經達到不可思議的程度。而制造晶片的光刻機的運作環境,其清潔度幾乎是不真實的,每立方米空氣中僅僅允許含有10個大小不超過0.1微米的微粒。“相比之下,生活在正常環境下的人類就像是遊走在由空氣和蒸汽構成的瘴氣中,而這種瘴氣的清潔度只是荷蘭阿斯麥公司(全球最大的半導體設備制造商之一)工廠內的房間清潔度的1/5000000。”倘不如此,一粒極微小的灰塵瞬間就會毀掉數百塊即將制成的晶片。

  新的世界秩序,是由追求精確性塑造的

  自由經濟學家們有失公平地把過去200多年的人類經濟發展大半歸功于亞當·斯密,就像把工業革命的桂冠賜予瓦特一樣,殊不知,瓦特早期的蒸汽機基本上是靠另一個人非凡的技術能力才得以誕生的。這個人叫約翰·威爾金森,他是一位工匠,也是公認的“精密工程之父”。瓦特的赫赫威名遮蔽了工匠威爾金森的偉大。

  誰定義了現代世界?在一定意義上,自18世紀下半葉以來的世界秩序,是由精密制造塑造的。“精密制造是一個被刻意發明的概念,源于人類非常實際的需求”,同時亦源于人類徵服世界、徵服宇宙的野心。瓦特與威爾金森,兩顆睿智的大腦和兩個熱忱的靈魂,再加上兩雙靈巧的手,共同“讓工業革命誕生了”。

  生活在現代的人們,應該把對牛頓和愛因斯坦、亞當·斯密和凱恩斯同一殿堂的那些偉大科學家和思想家的至高崇敬,勻一部分出來給威爾金森、約瑟夫·布拉馬、亨利·莫茲利、亨利·羅伊斯、亨利·福特、威廉·肖克利等。

  正是威爾金森這位“可愛的瘋子”,將公差控制到了0.01英寸,從此“精密制造的精靈從瓶子中鑽出來了”。于是,250年波瀾壯闊的技術創新史詩、工程進步史詩展開了,從蒸汽機到可互換零部件,從汽車到噴氣式飛機,從哈勃望遠鏡到韋伯望遠鏡,到GPS、晶片、鐳射干涉引力波天文臺,再到時間和空間的度量、物體品質的度量……公差在200多年間,一直在持續縮小中。

  精密制造和智能制造的一部輝煌史,背後是一部英雄史。

  莫茲利發明瞭車床,制造出了“一臺推動歷史前進的發動機”,是“工業時代的工具之母”;伊萊·惠特尼,一個自大狂、姦商、欺詐者、江湖騙子,後來卻成為美國精密制造的先驅者,與華盛頓、愛迪生、富蘭克林等傑出人物並列出現在美國郵票中。

  英國工程師和汽車設計師亨利·羅伊斯與美國汽車工程師、企業家亨利·福特,前者在他所制造的勞斯萊斯汽車上,實現了對機械之美的極致追求,時至今日,勞斯萊斯仍然是完美和超越一流的代名詞;而後者,則以他所推動的全流程、全産業鏈的生産線,不僅改變了汽車工業,最終“改變了整個工業世界”,他是精密制造領域“高效的革命家”。

  弗蘭克 ·惠特爾,噴氣式發動機的發明者和噴氣式飛機的奠基者之一,他以13年的寂寞與堅韌,將人類思維從純粹的機械世界轉移到了超越時空的超凡世界,使得精密設計與精密工程在航空領域發展至今,基本達到了人們能力的極限;威廉·肖克利,在1947年首次公開了最早可用的電晶體,70多年後,可以毫不誇張地講,電晶體幾乎統治了現代世界,等等。

  極小的會變成微觀的,微觀的會變成亞微觀的,亞微觀的可能會變成原子級的。精密制造大踏步地朝兩極推進,宏觀至宇宙,微觀至原子。

  精密制造領域250年的“軍備競賽”,不僅是企業層面的,更是國家層面的。在很大程度上,在當代,哪家企業在精密制造、智能制造上領先,它就進入了全球産業的執牛耳者序列;哪個國家在精密制造、智能制造上領先,它就擁有了關于前沿技術標準的定義權和前沿産業方向上的話語權,並佔據了世界科技、經濟、軍事的制高點。

  一個人的靈光一閃,也許就是一個改變世界的時刻

  坐在人類歷史的灘頭,窺探宇宙的邊緣。天才愛因斯坦曾經想像:遙遠的浩瀚宇宙中所發生的事件會在時空結構的“湖面”引發漣漪,如果這些“漣漪”經過或穿過地球,就會使地球的形狀發生改變,這即是著名的引力波理論。它既是愛因斯坦那碩大的腦瓜推理出來的,也是他那天馬行空的大腦的奇幻想像。

  他的推理和想像確定嗎?宇宙真的像一座神奇的湖面,時而有一片片的石子掠過,並蕩起由遠而近、由強到弱的一簇簇“美麗的”漣漪嗎?

  鐳射干涉引力波天文臺誕生了,在某種意義上,它只關乎人類的好奇心、想像力。鐳射干涉引力波天文臺的建造,是為了觀測宇宙“漣漪”是否真的存在,觀察這種“漣漪”對地球的“衝擊”是否會引起地球形狀的微小改變。它做到了。

  它不僅是對“愛因斯坦想像”的有力應答,也成功挑戰了精密工程的最高精度極限,它同時是迄今為止人類多門類的科學發現、多學科的技術發明、多層面的精密設計和精密制造方法的整合,當然,也是人類那些仰望星空的精英群體的想像力的係統性展現。

  一個人的靈光一閃,也許就是一個改變世界的時刻。

  本書作者西蒙·溫切斯特還出版過另外一本令人著迷的書《天才與狂徒》。兩本書共同的特點是其嚴謹的專業水準,對技術發明史、精密制造工程史從宏觀至微觀的通透把握,而貫穿兩本書始終的主旋律則是人——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天才,奇奇怪怪的瘋子,奇奇怪怪的狂徒,奇奇怪怪的妄想症“患者”。

  盡管作者濃墨重彩地書寫了這些天才,但他又提醒讀者:威爾金森、布拉馬、莫茲利、肖克利等歷史人物賦予我們要不斷提高精確度的觀念,我們是否應該毫無保留地崇敬和感謝他們,或者“在更廣闊的世界裏,人們是不是過于看重精確度了”?

  科學技術與精密制造給現代人類帶來了巨大福祉,但我們是否意識到,它背後的驅動力之一源自什麼?人們追求確定性,但人類今天和未來的命運卻越來越處于一種不確定的“懸湖”狀態。

  現代性的二元性讓今天的人們對極致精確和極致完美有著近乎病態的追求,另一方面卻是“對不完美的揮之不去的喜愛”。我們是否能夠從這種兩極分裂的精神和物質需求之中找到一種均衡狀態?找到第三種生存方式?(本文為《追求精確》推薦序,有刪減。作者田濤係華為管理顧問)

【糾錯】 【責任編輯:劉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