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東四路口“履仁”牌樓東向。

　　如今站在東四路口，您是看不到四牌樓了，要尋訪舊跡，感受煙火氣，還得從東北角走起。

　　把角兒是北京四大菜市場之一的朝陽門菜市場，原名朝內菜市場。門前的空場，百年前曾有一家茶葉店，還曾有座袖珍型的當街廟，當年位于東四牌樓的北牌樓東側。庚子年北牌樓被燒，小廟卻逃過一劫，1912年鬧兵變，亂軍自朝陽門入，一路燒掠，將東牌樓、北牌樓連帶小廟一塊兒燒了。不久牌樓恢復，匾額上的滿文消失了，只剩了“大市街”，小廟卻就此消失，連名字都沒留下。

　　其實老的朝陽門菜市場也不在此處，您往東走，約摸到了老外交部大樓（今外交人員服務局），過馬路就是，倒也未改人來人往的熱鬧勁兒。在其西邊不遠處，快到如今東四郵局那兒，老住戶都知道，當年還有一大一小兩條南北向胡同，都稱煙筒胡同，上世紀40年代轉音為大小淹通胡同。

　　可別小看了這小胡同，當年張自忠將軍就是打這兒上車潛出了北平城。七七事變後，張將軍身陷北平，急欲出北平奔赴戰場，便躲入德國醫院（今北京醫院），又藏進禮士胡同美國學者福開森宅，周密策劃後，1937年9月7日淩晨4時許，打禮士胡同到了大煙筒胡同北口，上了美國人甘先生的汽車，裝作司機助手，到朝陽門過日軍崗哨，有驚無險出了京，自天津南下，終得殺敵報國，最後壯烈殉國。電影《邪不壓正》對此有所涉及，如今每每走過朝內大街這一段，我都會行敬慕的注目禮。

　　同樣試圖突圍出京的，還有悲憤的崇禎帝。歷史傳聞，最後關頭，走投無路的天子率隊奔了朝陽門，試圖出城，結果城門封死，無人放行，亂戰之中敵我莫辨，守城官兵甚至放炮攻擊了天子衛隊。絕望的皇帝只好折返皇城，最後上了景山，為有明一代“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畫上了一個淒涼的句號。

　　是否真的在朝陽門下發生過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已不可考，但當年明朝開國名將徐達，的確是直登朝陽門而入，取了元大都。而到了這崇禎朝的末尾，更是記載分明，“五府遍傳公侯伯于十八日集朝陽門延福寺議戰守，日終無一人至者”，帝國的權力架構已經崩潰，延福寺成為浩繁史籍中的一聲嘆息。這朝陽門延福寺，其實至今還有殘留，就在外交人員服務局近旁，那就是門戶深藏、難得一見的大慈延福宮。

　　大慈延福宮祀天地水三神，故也稱三官廟，明成化十七年敕建。所以稱“慈”，乃是皇帝為母親延年祈福所建，歷經明清萬歷、嘉靖、乾隆三朝修繕，且立碑紀念，順治初年亦曾“聚滿漢子弟，教學于斯”。唯獨崇禎朝，留下的傳説是皇帝在此抽了下下簽，一怒禁其香火。乾隆朝重修後，規定每年元旦開廟進香，開張廟會，此時，東四牌樓以東人頭攢動，滿街滿巷。因廟會估衣攤多，廟前便有了估衣街之稱。

　　當年的大慈延福宮規模很大，時人稱其“煥然雄峙于廣仁之衢，東接朝陽，西瞻禁闕”，即使在1930年代初所攝影像中，明代宏大莊嚴的風范依然在。可惜如今此處長期封閉，資料無多，且多有錯訛，今縷述如下。

　　這是同隆福寺、智化寺一樣的明代黑瓦廟宇，分東西兩路，南到朝內大街，北至東四頭條。西路為其主路，山門三間，開有旁門，配大八字屏墻，內有鐘鼓二樓，門內西側有琉璃化字爐，北為前殿三間，有旁門，又北為高大正殿五間，四面帶廊，周圍漢白玉石欄，額為“大慈延福之殿”，大殿前有月臺，後有虎尾抱廈，型制少見。碑亭兩座，鬥拱細長，典型的明代風格。東有葆真殿，西為法善殿，大殿後並列三殿，中為紫微殿，西為青華殿，東為青虛殿，共十一間，氣勢雄偉。如今“大慈延福之殿”豎匾，“大慈延福宮”石額，以及部分山門石鬥拱，都靜靜地躺在故宮庫房裏，等待著不知哪一天重回此地。

　　拆除是自上世紀50年代開始的，因要在大慈延福宮建設辦公樓，西路古建被拆除，碑亦不存，只留下東院的通明殿、延生寶殿以及部分西房和南端的小院。通明殿1984年做過文化部幼兒園，殿內神龕、藻井精美絕倫，幸有天花板隔離，保存至今，殿為黑琉璃瓦綠剪邊歇山頂，立柱微內傾，典型明代特徵，只是常年封閉，藻井更是難得一見。我曾有幸進入探訪，古老的鬥拱和彩繪被塵封在明清的光陰裏，漢白玉的香爐座上香爐已化為煙雲，小石墩上環刻“萬壽無疆”，不知是祝福明朝的太后還是清朝的皇帝，一棵古楸樹在懸山頂延生寶殿東，斜側著身姿，默默注視著這一切。

　　上世紀30年代調查時，發現北池子風神廟的神像也搬來延生寶殿，天、地、水、風，倒也是風調雨順的奇妙組合。後來拆大慈延福殿時，殿內的天、地、水三官坐像及文、武侍臣立像12尊，被移入作為市文物局倉庫的智化寺內，這些神像均為金絲楠木雕刻，瀝粉貼金，極為精美，同大慧寺的明代雕塑不分伯仲。後來因修復智化寺，神像被移至朝陽門外東岳廟，陳列在育德殿內，繼續著“以其清凈玄默之功，以資國家無為而治之化”的使命。

　　如今塵埃落定，如若對這玄默道觀的命運有所感觸，可去做一番清凈的尋訪。（李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