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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 03/18 09:55:36
來源:今晚報

《吶喊》中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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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克木論“魯迅的文章”,有“典故的繁多”之説。這是一個很有見地的評論。他所謂的“魯迅的文章”,是包括小説的。《故鄉》中的“路”之典故,並非孤例。“閏土”這個名字,也是有來歷的,這也可以説是一個內證。至於《吶喊》《徬徨》中的其他作品,我們還可以看到更多的用典的實例,可謂外證。

  例如《阿Q正傳》第二章,阿Q因為頭皮上“頗有幾處不知起於何時的癩瘡疤”,“他諱説‘癩’以及一切近於‘賴’的音,後來推而廣之,‘光’也諱,‘亮’也諱,再後來,連‘燈’、‘燭’都諱了”。這恐怕也是有出處的。《魏書·苻生傳》雲:苻生“既眇其目,所諱者,不足不具,‘少’‘無’‘缺’‘傷’‘殘’‘毀’‘偏’‘只’之音,皆不得道。左右忤旨而死者,不可勝紀”。阿Q或師承苻生之故技乎?又,明太祖朱元璋生性“多疑”“多猜”,且多忌諱,因而臣下表奏,每觸忌犯諱,皆科以大逆謗訕;因為他當過和尚,所以特別忌諱與此相關的言詞,甚至“生”諧音“僧”,也屬忌諱,阿Q的忌諱與此相類,而“體乾法坤”則疑隱喻“髮髡”,卻是阿Q所不及的。《明史》以及《記錄彙編》《明詩紀事》所收錄的多種文集、雜記,屢有記述。阿Q的忌諱,恐怕是苻生、朱元璋二人的忌諱的合成。誠如是,則可見魯迅使用典故的技巧。這也是“用事不使人覺”的例子,所以許多人沒有注意到這樣寫阿Q的忌諱,是用了典故的。

  除了小説的細節之處用了典故,還有更重要的典故的使用方式。比如《狂人日記》,我以為,狂人形象和作品的命意,似乎出典於《宋書·袁粲傳》:“昔有一國,國有一水,號曰‘狂泉’。國人飲此水,無一不狂,唯國君穿井而汲,故無恙。國人既狂,反謂國君之不狂為狂。於是聚謀,共執國君,療其狂疾。針藥莫不畢具。國主不勝其苦,遂至狂泉所酌而飲之。於是君臣大小,其狂若一,國人乃歡然。”很顯然,不僅小説的主體——“狂人日記”,實則“日記”前面的序言所謂“然已早愈,赴某地候補矣”,也出自《宋書·袁粲傳》的這段文字。魯迅的著作、文章經常引用《宋書》,如《〈呂超墓誌銘〉跋》《孔靈符〈會稽記〉序》《中國小説史略》等;1934年1月曾購買商務印書館影印的百衲本《宋書》三十六冊,可見他對此書的重視。《宋書·袁粲傳》的這段文字,魯迅顯然是很熟悉的。筆者孤陋寡聞,似未見論者拈出此典;附志於此,俟方家指正。

  要言之,魯迅小説確實如金克木所説,典故繁多。本文所述,似乎也可以看出,魯迅小説的不同的用典方式。目前通行的幾個版本的《魯迅全集》的編輯、註釋,功不可沒,但是所註釋的典故,多為明顯的、常見的典故,其實大多不必出注,並且僅注字面的出處,“脫胎換骨”式的用典,如《故鄉》的“路”之典故,卻罕見出注;至於阿Q的忌諱乃幾個典故的合成,《狂人日記》全篇出典於《宋書·袁粲傳》,這樣複雜的用例,更是幾無註釋。魯迅曾作文《點句的難》,諷刺劉大傑標點、林語堂校閱《袁中郎全集》的標點、斷句錯誤。這個諷刺,大可不必,而其“點句的難”之嘆,則是他整理古籍的甘苦之言。學舌此嘆,當曰“註釋的難”。進而言之,則曰:“點句的難”,誠難也;“註釋的難”,誠更難矣。

【糾錯】 【責任編輯:趙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