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城:銅墻鐵壁四百年-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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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07/25 10:54:19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晉城:銅墻鐵壁四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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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西鑲嵌在祖國第二級階梯的中央,黃土高原上,垣梁峁川,地貌俱全,表裏山河,一夫當關。在晉東南一隅,山脈縱橫,太行、太岳、中條三山環繞之間,沁河、丹河兩河縱貫晉城,生長出山西最悠久的歷史。

  在山河阻斷的河谷中,一群沿着沁河而生的古堡因地制宜,或盤山而生,或繞水而建,從沁水端氏鎮一直南延至陽城潤城鎮,形成規模龐大的古堡群——山西晉城古堡群。晉城現有古堡117座,完整保留了明清時期古民居古村落的原貌,也是中國民間防禦性村落的典範。

  來到晉城的人,通常直奔大名鼎鼎的5A級景區,很多游客只知陳廷敬的皇城相府,而不知東方古堡,甚至忽略了埋藏在晉城古堡裏古人的居住哲學。

  晉城的古堡四處分散,上山過河,各據一隅,車程間隔都在兩小時左右,不花點時間、不費點耐心,很難有機會一次性“大飽眼福”。我也是在來過晉城十余次後,才能勉強説“把古堡轉了一圈”,對他們流傳千年的居住哲學有了一知半解。

  在這裡,十幾米高的藏兵洞,縱橫相連的過街樓,連綿不絕的炮&、垛口等一系列防禦工事應有盡有。

  為什麼晉城的小小村落竟然有如此嚴謹、精妙的軍事防禦設計?

  據《山西歷代進士題名錄》記載,古澤州,即晉城進士共454位,僅萬曆至乾隆年間就有近200位。一個打鐵起家的商賈村落何以有如此多的科舉人才?

  這些神秘的問題縈繞在我心底,讓我對晉城古堡的深層文化內涵心嚮往之。

  我跟着祖輩居住在砥洎城中、今年75歲的老伯張安明爬上“坩堝城墻”,淅淅瀝瀝的雨打濕了凹凸不平的城墻,儘管雨色朦朧,但我依然能感受到城墻挺立四百年的剛硬。我感嘆古人絕頂的智慧,何以把煉鐵後的廢料鑄成“銅墻鐵壁”?老伯説:“咱們這裡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東周。”由於趕時間,我剛聽便急着打斷:“砥洎城不是明清的建築嗎,跟東周有什麼關係?”老伯看著我笑着説:“你別急,聽我慢慢講……”

 何以為生?

  中國“堡”的文化悠久,從兩漢開始的“塢”,到晚唐時期的“山寨”,客家人的“圍樓、土屋”,川西地區的“碉堡”,再到邊疆的“軍堡”等,堡在全國各地因地制宜,形成不同的文化特色。“東方古堡看晉城”,絕不是自吹自擂。

  目前,國內其他地區的古堡,功能較為單一,要麼以居住為主,要麼則是純軍事作用,而對於晉城的古堡群來説,村即是堡,堡即是村——作為居住用的村落,與軍事功用的城堡合二為一是最大的特點。

  為何在晉城生長出“平戰結合”的村堡?

  《潞安府志》記載:“上黨居萬山之中,商賈罕至,且土瘠民貧,所産無幾,其奔走什一者,獨鐵與綢耳。”上黨地區,古稱澤州,也就是今天的晉城一帶,素來以冶鐵業為生。從戰國起,這裡就大量生産鐵器,到北宋時期,澤州煤炭“日輸中州而不絕”。明清時期,冶鐵和鑄造業達到鼎盛,當地商業發達,又有豐富的煤炭資源,成為三晉最富庶的地區之一。《晉錄》中記載:“平陽、澤潞,豪商大賈甲天下,非數十萬不稱富。”

  明末清初社會動蕩時期,晉東南一帶屢遭戰亂和武裝侵擾。富庶的澤州地區,因其經濟發達、財富集中,成為頻繁遭受劫掠活動的目標。用晉城市文聯原副主席、晉城市三晉文化研究會副會長謝紅儉的話來説,這裡有錢、有文化,也有技術。因而,為了保衛家園安寧,以村落為單位的集體防禦工事“村堡”就此誕生。

  何以為續?

  我聽故事入了迷,老伯反問我:“有堡的地區不在少數,你覺得為啥晉城古堡這麼獨特?”

  是啊,憑什麼晉城是全國古堡古建築資源分佈最密集的地方,這裡的古堡何以賡續綿延,形成獨一派的文化氣候?

  老伯帶我走進城內的巷道,説答案就隱於市中。“你別看我一直住在村裏,但我們家可是書香門第。”

  果不其然,城內幾步一個祠堂、幾戶一座私塾,家家門口挂着如“懷德居”“懿文碩學”等牌匾,文昌閣、魁星閣應有盡有。在這裡,家家戶戶都以考取功名為先,重視家庭教育。“郭峪三莊上下伏,舉人秀才兩千五”等俗語朗朗上口,僅皇城相府的陳氏家族,在明弘治到清乾隆的260年間就出了41位貢生、19位舉人,9人中進士,6人入翰林。

  沒想到,古澤州縣雖商賈遍佈,卻鄉賢輩出,出仕入相。作為有集體意義的“村堡”,晉城古堡有着“&&相友,守望相助”的精神,這些鄉紳高瞻遠矚,在動蕩中與鄉民修築城堡,保衛家園,守望相助。比如砥洎城內,街坊間以“過街樓”相連,平時獨立成院,實則家家戶戶內部串成一統,可四通八達……

  老伯説:“你想想,這就相當於把家門鑰匙送給了鄰居,大家可以隨時串門,這得是多麼真誠與堅固的集體信任?”我想,這就是蘊藏在晉城古堡中的綿延不斷的文化內涵。

  何以為遺産?

  與其他地區的古堡造型、風格統一迥異,晉城古堡花開不同,一個古堡就是一種顏色,有中西合璧,有南北相融。站在湘峪古堡十米高的連兵洞裏,我的指尖撫過那些斑駁的瞭望孔,恍惚間仿佛能聽見四百年前火銃的轟鳴。皇城相府的河山樓依然巍峨,高達百餘尺,底層有深入地下的秘密通道,沿着狹窄的樓梯盤旋而上時,我似乎能想象到為躲避戰亂或武裝侵擾而藏身地道的婦孺身影。

  這裡的人民很早就深知“因地制宜”的道理,在居住條件之上設計出“合身”的防禦體系。砥洎城建造在河邊,三面環水,有天然屏障,因而有條件鑄造大型城墻;而天官王府依山而生,沒有天然屏障,不適合建造大型的圍墻,因而村戶只能“各自為戰”,修建小型藏兵洞和堡樓;皇城相府則財大氣粗,建造內外雙城風格迥異,內城防禦,外城精美……

  除此以外,古堡的設計體現出那一代鄉紳的實力與眼界,讓晉城古堡擁有成為世界文化遺産的潛力。別看古堡生長於“土氣十足”的黃土高原,但在設計上仍有江南的秀氣溫婉。“雙插花院”是湘峪古堡中別具一格的院落,兩邊高中間低的設計,類似於歐洲中世紀的教堂,形如古代雙插花官帽;其迷宮般的“走廊式藏兵洞”與十多米高的城墻相連,但門前的一條護城河卻顯出江南靈秀之氣。而皇城相府高達百餘尺的河山樓看起來堅不可摧,讓人心生敬畏。而在砥洎城,高超的選址藝術、獨到的城門設計、迷離錯雜的路網布局、立體的防禦體系,用煉鐵後廢棄的坩堝做城墻,這在全世界都是獨一份的。難怪馮驥才老先生評價:“砥洎城申報文化遺産綽綽有餘。”

  古堡古建的魅力亂花漸欲迷人眼,我本以為古堡的魅力就在於此,老伯卻提醒我這裡的文化遠不止於此。行走在古堡邊,我尋找着歷史中遠去的家園,思考的卻是在戰亂中人們守望相助的情誼:共建、共享、共有,如此友善的社會文化,是一種真正的“家園文化”。(記者樊欣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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