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在蘇(州)湖(州)交界處,小時候便多次來到“江南水鄉的封面”南潯。那時,多是坐公交,或坐在母親的摩托車后座。
再次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南潯已跨入高鐵時代。自車廂中緩步而出,空氣立刻裹挾了濕氣擁簇而來。久別重逢,江南的氣息既親切又稍許陌生。
過去的南潯古鎮。資料圖
水與陸
“水市千家聚,商漁自結鄰。”傍水而生、因水而興的南潯,歷史上便因發達的水路交通而繁盛。看著南潯古鎮歷史上的照片,聽着講解員的介紹,我仿佛看見當年河埠頭熙熙攘攘的景象——
晨曦微露,船家輕推櫓槳,船沿着石板岸壁悠悠泊下。岸邊等候的人們,手提肩挑各種貨物。河面擠滿了大小舟楫,滿載魚蝦、果蔬、柴米……船與人、貨與幣,就這樣在搖蕩中完成了交易。
水波與槳聲,不單是往昔繁榮的見證,更是南潯經濟的血脈。商船南來北往,貨通物轉,水網交織之處,早已浸透市聲與人影。自南宋建鎮以來,依託江南優越的自然條件與百姓的辛勤耕耘,輯裏湖絲逐漸成為南潯一塊金字招牌。
滬潯之間地緣相近,水網密布,水路運絲耗時短、花費低,湖絲由此往東直運上海外灘的十六鋪碼頭,造就了中國近代史上最大的絲商群體,也衍生出“四象八牛七十二黃金狗”的傳奇。
去年南潯終於迎來高鐵時代,實現了一小時通達長三角主要城市,三小時通達中部地區核心城市,五小時通達京津冀城市群和粵港澳大灣區核心城市。
現在的南潯古鎮。新華社發
“泛舟水鄉、古鎮新韻”,是南潯站站房的設計主題。到達之時,仰頭觀望,弧形屋面與起伏雨棚如水般蜿蜒。水與陸,在這一刻交會。站內,尤其是老人,一邊感嘆出行便捷,一邊又對高鐵略感陌生。或許,他們還未意識到,水鄉南潯,正以更快的速度劃開新的篇章。
商與善
南潯自古崇文重教,人才輩出。從商向善的家風文化,幾乎隨處可尋。為了更了解潯商風骨,沿着青石板路,走過小橋,我來到了南潯家風傳承館——“八牛”之一的金氏故居,這裡全面展現了南潯獨特的家風文化。
抬頭望去,“承德堂”高懸門額墨痕沉着,如同潯商先輩的篤定與從容:從商向善,承德為先,富甲一方仍藏着一份對善心善念的堅守。
過去的南潯古鎮。資料圖
宋元開始,潯商便將部分財力、精力投入文化教育等公益事業,以商養文;至明清,他們或捐款賑災或興文辦學,更有大家族設立義莊,惠及鄉里。
張家“世德作求”,顧家“得諸社會,還諸社會”,劉家“樂善好施”,龐家“講信修睦”……這些信念,他們不僅自己篤信踐行,更希望後輩能尊奉傳承。在這裡,深深體會到,“斯文南潯,緣來有因”。
精神隨青石板路蔓延、隨河水流淌,穿越了時空。暖心的是,街橋依舊,家風不改。香港實業家、雙林人沈炳麟在湖州捐資興建了雙林鎮慶同小學、雙林鎮慶苑公園等30余個公益項目;顧家創辦的“叔蘋獎學金”,一直延續至今,累計獎勵學生近萬人……
善行不論大小,不分多少。家風的傳承,體現在細節中——商家拿出椅子邀請游客進店乘涼,年輕人主動幫助輪椅上的老年游客,民宿老闆為附近居民送去綠豆湯……
不由為之感慨:潯商富不忘仁、崇德向善的家風精神,已深深扎根於這片江南土地,潤物無聲。
夜幕降臨,游客乘坐遊船欣賞古鎮燈光秀。沈勇強攝
變與不變
“春蘭茶室”裏,第一縷茶香混着熏豆、橘皮的清幽瀰漫開來。茶室老闆朱國華蹲在泥爐前添柴,火星子劈啪跳着,映着他眼角皺紋裏的笑意——這是他在古鎮生活70多年來,再尋常不過的一個早晨。
“生活沒什麼大變化,老鄰居還在,家人也都在一塊。”他擦了擦料理&,&面邊沿磨得發亮,“主要的變化,就是游客多了,以前早上燒一壺水能泡一整天,現在中午還得再燒一次,不然下午客人來了沒熱茶喝。”
這次重回南潯,對這座依然“活着”的原生態古鎮有了新的認識。
有一段時期,不少地方紛紛“拆舊建新”,而南潯卻不為所動,留下了古鎮的原始風貌和歷史韻味。“沒有想好之前堅決不動”,雖然錯過了大規模商業開發帶來的紅利,但在不少古鎮因過度商業化與同質化飽受詬病的今天再回首,南潯反而根脈完好、別具風華。
現在的南潯古鎮。沈勇強攝
近年來,南潯古鎮5000余名原住民自願以老屋置換新房的方式遷出。對留下來的原住民,當地改善基礎設施、允許內部生活設施現代化改造,讓他們在老宅裏住着也舒適;同時鼓勵他們參與景區服務業,共享古鎮發展紅利。
這正是南潯古鎮不改古樸的原因。石階小碼頭上洗菜淘米、暮色四合時圍坐納涼、小巷路旁修理舊物……居民們仍然與先輩一樣享受安寧愜意的古鎮時光。
低頭,數百載光陰從橋底流過;抬頭,古建的飛檐挑向江南的天空。坐在橋頭,靜靜地聽着古鎮的聲音。商家的吆喝、主播的直播、游客的喧笑,混合着居民洗衣、買菜、喚兒回家吃飯的聲音,在變的細碎聲響與不變的氣韻之間,江南古鎮的“含金量”還在悄然生長。(作者:邱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