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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05/23 10:39:13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新華走筆丨地球三極,冰川正在我眼前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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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極地是氣候變化的放大器,冰川是極地最醒目的存在。十幾年來,我跟隨科學家行走在南北極和青藏高原,走近一條條流動的冰河。氣候變暖,冰川消融的速度比人們想象的更快、更嚴重。很多次,冰川就在我眼前崩塌和消失。

  (一)

  我接觸極地冰川,是從地球第三極——青藏高原開始的。

  2006年冬天,我跟隨中國科學院可可西裏科考隊進行為期40天的科考報道。在可可西裏腹地,帳篷搭在布喀達坂冰川腳下的河谷裏。眺望布喀達坂峰,清晨的金色陽光灑在冰河上,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冰川震撼人心的美。

 2006年11月11日,布喀達坂冰川腳下的考察隊營地。圖片均為新華社記者劉詩平攝

  隨後跟隨冰川學家考察另一條冰川——馬蘭冰川時,從一個個與沙土混在一起的冰磧物,到明顯退縮的冰川尾部痕跡,再到爬上冰川看到的冰川樣態,也第一次對冰川的退縮留下了深刻印象。

  2006年11月15日(上)和2023年7月28日(下)拍攝的崗加曲巴冰川尾部。

  在長江源區最大的冰川——崗加曲巴冰川,我們拿着1990年我國第一次青藏科考可可西裏多學科綜合考察時拍攝的照片和資料對比,16年間這條冰川的尾部已經大幅退縮。又過了16年多,2023年夏天,我跟隨長江科學院江源考察隊再次來到這裡。與2006年相比,崗加曲巴冰舌末端、冰塔林退縮和消失得更加明顯。當年冰舌末端、冰塔林所在的地方,如今變成了小河流、小湖泊和無冰之地。

  黃河源區最大的冰川——阿尼瑪卿山的維格勒當雄冰川,冰舌從兩個山峰之間逶迤而下,像一條流動的白色河流,巨大冰舌在風和太陽的作用下出現脊皺,更增添了冰川的美。中國第三次冰川編目技術負責人、中國科學院西北生態環境資源研究院副研究員郭萬欽説,2021年7月前後,持續高溫使這座冰川的部分區域在短短40天裏就消融了3.5米,相當於其他年份一整年的消融量。

  從可可西裏往南,是藏北高原,這裡有全世界中低緯度最大的冰原——普若崗日冰原。2024年9月7日,76歲的美國著名冰川學家湯普森和68歲的中國科學院院士姚檀棟不顧高原反應,來到海拔5400米的普若崗日營地。第二次青藏科考隊正在這裡集聚,搶救性地鑽取中低緯度最長的冰芯,以揭示過去的環境變化。

 2024年9月7日,湯普森(右)、姚檀棟(左)在察看普若崗日冰原6號冰川冰穹A作業點返回營地後討論冰芯鑽取情況。

  2000年,湯普森和姚檀棟院士曾帶領考察隊來到這裡,鑽取了最長達213米的冰芯。當時,普若崗日冰原的面積是420多平方公里。2021年監測顯示,只有約389平方公里,減少了30多平方公里。

  “全世界的冰川都在退縮。”湯普森説,冰川一旦融化,它封存的地球歷史記錄也將消失。有冰芯就有了檔案,就可以從中提取歷史信息。

  藏北高原冰川消融的速度相對來説算是偏慢的,念青唐古拉山脈、喜馬拉雅山脈等南部的一些冰川,消融速度更快。像距離拉薩約150公里、位於當雄縣的廓琼崗日冰川,過去冰川所在的地方,現在已經成為一個個湖泊和無冰之地。1968年冰川面積約為1.4平方公里,現在只有0.7平方公里,足足減少了一半。

  從北坡攀登珠穆朗瑪峰必經的絨布冰川,也在快速融化。

  2021年秋,我和西藏定日縣水利局的一位同志來到珠峰大本營,從上到下走完了絨布冰川之下100多公里的絨布河(藏語名為“扎嘎曲”)。他説,絨布冰川消融加速,這些年扎嘎曲的水量明顯增大了。

  與南美洲巴塔哥尼亞冰原、歐洲阿爾卑斯山和非洲乞力馬扎羅山的冰川消融一樣,在氣候變暖影響下,“亞洲水塔”青藏高原的冰川整體加速融化。監測顯示,近50年來,青藏高原冰川儲量減少約20%,面積減少約18%。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冰川融化呈加劇態勢。

  一方面,地球第三極的冰川在全球變暖背景下加速消融;另一方面,科學家在加強監測和研究,國家和地方在加大保護力度。2023年,青藏高原生態保護法實施,專門就冰川資源保護作出明確規定。2024年,《西藏自治區冰川保護條例》實施,為冰川保護專項立法。

(二)

  極地是影響全球氣候的穩定器,也是放大器。氣候變暖時,北極的放大效應明顯。

  阿拉斯加的冰川,因美國旅行家約翰·繆爾的書寫而廣為人知。他在《阿拉斯加的冰川》一書中寫道:“陽光從雲彩發光的邊緣涌出,投射到海灣碧波蕩漾的水面上。熠熠生輝的冰山,冰晶般的懸崖峭壁,被冰雪覆蓋而潔白奪目的廣闊原野,神聖純潔的費爾韋瑟峰巔,此時此刻,全都時隱時現,一道構成了一幅潔白無邪、美妙絕倫的冰山雪原畫面。”

  繆爾當年所見的冰川,現在一部分已消失無蹤,而且近年來消融的速度還在加快。

  2015年6月,我們在阿拉斯加冰川灣拍攝時,冰川多次在我們眼前崩塌。冰川轟隆隆地墜入海中,激起巨大波浪,使得數千米之外的船舶劇烈搖晃。

 阿拉斯加冰川崩塌場景(攝於2015年6月30日)。

  門登霍爾冰川是阿拉斯加首府朱諾附近的一條著名冰川。藍冰上覆蓋着一層厚厚的黑色污染物。吸收的太陽輻射能量大幅增加,冰川消融速率進一步加快。去年8月,這條冰川的冰前湖決口,朱諾市100多座房子被淹。

  當地冰川學家告訴我們,氣候持續變暖,不僅門登霍爾冰川在消融,整個朱諾冰原都在快速融化。

  阿拉斯加門登霍爾冰川的藍冰上覆蓋着厚厚的黑色污染物(攝於2015年6月27日)。

  與冰川相比,在北極,真正消失最快和變化最大的,是北冰洋的海冰。

  2017年9月初,我踏上採訪“冰上絲綢之路”的旅程,目睹了正在邁向“少冰時代”的北冰洋。當我搭乘遠洋貨輪“天健”輪穿過白令海峽、進入北極楚科奇海時,放眼四望,看不到一塊冰,海面上是一群群的飛鳥和鯨魚。而在100多年前,美國著名的“珍妮特”號同一時間航行到這裡時,卻被大塊大塊的流冰所困,最後大船被海冰凍結碾碎。

  近年來,北極東北航道無冰的日期增多,可航行的時間變長。

  監測顯示,北冰洋海冰面積最小紀錄是2012年9月份的340萬平方公里。當北冰洋的海冰覆蓋範圍不到100萬平方公里時,科學家稱之為北極的“無冰時代”。《自然·通訊》雜誌2023年發表的一項研究預測,幾年後“無冰時代”就有可能在北極的夏季出現。

  (三)

  氣候變暖,南極冰架同樣在快速融化。

  2018年,我作為中國第35次南極考察隊內陸隊員,從中山站附近的內陸出發基地啟程,途經世界最大冰川——長達400公里的蘭伯特冰川,前往海拔超過4000米的南極冰蓋之巔——崑崙站和冰穹A考察;2019年,我作為第36次南極考察隊隊員,搭乘首航南極的“雪龍2”號,環航南極大陸考察。

  行進在數千米厚的冰蓋之上,航行在滿眼冰山和海冰的大洋之中,我對南極的冰蓋、冰架、冰川、冰山、海冰有了更直觀的感受。

  南極大陸冰蓋延伸到南大洋中的部分,形成大大小小的冰架。冰架崩解後,成為漂浮在海洋上的一座座冰山。

  航行在東南極西冰架,海面上漂浮着一座又一座冰山。巨大的冰山基本為平頂冰山,依然保持着從冰架上斷落時的形狀,小的冰山則在風吹浪打中逐漸破碎,成為眾多企鵝和海豹休憩的場所。

  南極西冰架海域的冰山(攝於2019年2月15日)。

  “一般來説,冰架處於平衡狀態。然而,隨着近年來全球氣候變暖,氣溫升高,在海水和大氣共同作用下,冰架減薄,崩解加劇,致使原來的平衡系統有被打破的危險。東南極的冰架相對穩定,西南極的冰架則普遍處在縮減中。”冰川學家孫波説。

  英國科學家分析海量的南極洲衛星圖像發現,環繞南極洲的162個冰架中,超過四成的冰架在1997年至2021年間顯著縮小。其中,西南極是受氣候影響最明顯的地區,這裡幾乎所有的冰架都在縮減。

  (四)

  從事極地報道是一種獨特的體驗。南北極和青藏無人區緯度高、海拔高、氣壓低,寒冷、缺氧且無信號,現場發稿只能用海事衛星。南北極衛星少、對星不易,破冰船航行時海事衛星同樣不容易對準天上的衛星,致使發稿困難。哪怕很普通的一篇稿件,代價都非常大,照片傳出不易,視頻更是難上加難。

  “雙龍探極”:2019年11月19日,航行在南極圈內浮冰區的“雪龍 2”號和“雪龍”號。

  譬如,我在“雪龍2”號航行在南大洋時拍攝的“雙龍探極”照片,曾被《人民畫報》刊登,併入選新華社新聞攝影展,但它在發稿時折騰了很長時間。因為破冰船航行時要避開大塊的厚冰,船要不停地變換方向,海事衛星老是找不到星,或者照片傳了一半,船一改變航向,好不容易找到的信號又斷了。

  “雙龍探極”:2019年11月19日,航行在南極圈內浮冰區的“雪龍 2”號和“雪龍”號。

  一次次的極地科考,讓我切身感受到氣候在變暖,冰川在快速消融。這不僅將導致海平面上升、水資源變化和淡水安全問題,還將引發一系列生態和氣候問題。

  2022年11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布《世界遺産地冰川報告》:受氣候變化影響,到2050年,全球世界遺産地冰川有三分之一將消融。防止冰川退縮的最重要手段是大幅減少碳排放;12月,聯合國大會通過決議,宣布2025年為國際冰川保護年,從2025年起,每年3月21日為世界冰川日。

  三極“冰”變提醒我們,氣候變化改變的是整個地球,是一場關乎人類生存的危機。保護冰川,就是保護人類的未來。(劉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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