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氣比肩鼓浪嶼!閩南小漁村“一夜花開”-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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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12/26 10:08:37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人氣比肩鼓浪嶼!閩南小漁村“一夜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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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日光灑向蚵殼厝,伴隨“咯吱”聲,一道木棧門被打開。

  店家一邊搬出簪花,一邊將挂滿蟳埔特色服飾的長衣架推到院子中央。此刻,遠道而來的遊客早已等候多時。盡管是工作日,小巷仍被擠得水泄不通,房前屋後回蕩著拍照的快門聲。

  蟳埔村地處福建泉州灣入海口,自古以打魚販魚為業,知名度不高,自然風光在擁有眾多海灘港口的福建也並不“出挑”。然而自今年春節起,原本安靜的小漁村卻因為“一朵花”熱鬧起來。

  慕名而來的遊客戴上簪花,穿上特色服飾,站立在蚵殼厝旁,只為體驗當一天“蟳埔姑娘”。據統計,蟳埔村節假日日均遊客量一度達到5萬人次。

  一個草根漁村何以“一夜走紅”?答案或許不在山水風光,而在代代相傳的民俗文化之中。

  10月27日,體驗“簪花圍”的遊客在泉州市蟳埔村拍照。新華每日電訊記者 周義 攝

  草根漁村“一夜花開”的奇跡

  已是冬日,蟳埔村裏依舊“百花盛開”。街道巷陌,處處是頭戴簪花的遊客,放眼望去,人頭攢動如同一座“流動的花園”。

  就在一年前,這裏還是一個少人關注的村落。走進村裏,空氣彌漫著海的氣味,上了年紀的婦人會在發髻中插上三兩朵紅花,來街邊售賣漁獲。由于鮮少外人來訪,村民們習慣用閩南語交流。

  蟳埔村的“爆紅”來自今年春節前的一次“偶然”。彼時,演員趙麗穎為國內某雜志拍攝了一組以蟳埔女頭飾為靈感的時尚大片,古樸新穎的造型在網絡上引發熱議,也將“蟳埔”這個生僻的名字帶入公眾視野。許多遊客紛紛打開地圖,尋找這個村莊。

  “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都來蟳埔了。”村民莊群打趣道,原先村裏只有零星幾家簪花鋪,蟳埔女走紅後,來插花的人絡繹不絕,店鋪增加到100多家。作為村裏最早一批開設簪花鋪的村民,今年旺季時,莊群每天接待上百號顧客,為了應付繁忙局面,83歲的母親也得一同上陣。

  插花過程看起來繁復,可對老一輩蟳埔人來説卻是尋常。作為與惠安女、湄洲女並稱的“福建三大漁女”,每逢喜慶節日,蟳埔女都會將頭髮盤成海螺狀,橫穿一支象牙簪,再在四周細細插上一圈不同顏色的簪花。因形似孔雀開屏,這一古老民俗又被稱為“簪花圍”。

  “在蟳埔女的成長軌跡裏,花是代表祝福的信物。”莊群告訴記者,從小孩滿月到行成人禮,再到談婚論嫁,每逢人生重要節點,蟳埔女都要互相贈花,五顏六色的花戴在頭上,喜事的氛圍也濃了幾分。

  至于簪發戴花的由來,有人説是蟳埔女保留古代“骨針安發”的風俗,也有人説“簪花圍”源于中亞婦女戴花的習俗,在宋元時期由海上絲綢之路交流帶來。

  漁村“出圈”的招牌除了簪花,還有紅白相間的蚵殼厝。在插好花之後,一些遊客會順勢倚身在蚵殼厝邊合影留念,魚鱗般的蚵殼墻映襯著五彩花朵,別有民俗之美。

  對蚵殼厝頗有研究的蟳埔社區老人協會原會長黃榮輝説,蚵殼就是牡蠣殼,蚵殼厝墻體是由白色的牡蠣殼和紅磚共同砌成。這些牡蠣殼並非泉州原産,而是“海絲”遺珍。宋元時期,滿載著絲綢、茶葉、瓷器的遠洋商船從泉州駛向世界各地,從非洲東海岸空船返航時,為避免重心不穩,船員將異域海灘上的大蚵殼搬上船作為壓艙物運回泉州。

  當地村民用這些越洋而來的蚵殼建造起“不怕滲水、不怕海風侵蝕、冬暖夏涼”的蚵殼厝。過去,它們向海而立,送別過往水手、商人和探險家,在潮漲潮落間守候商船往來、貿易通達;今天,它們屹立海風中,向後人講述那段厚重的海絲傳奇。

  蟳埔社區黨支部書記黃向東介紹,今年春節以前,蟳埔村並非傳統熱門旅遊地,但春節後,面積僅3.8平方公里的村子日均客流量達幾千人次,且熱度越來越高,“五一”期間每天有2萬多遊客,到了國慶更是攀升至5萬人次,比肩同期的廈門鼓浪嶼。

  大量涌入的遊客改變了村莊數百年來的生産生活方式。一些留守在村裏挖海蠣的老人,帶著老手藝上崗成了簪花師傅,旺季時一天能有數百元的工資收入;在外工作的年輕人回到村裏,將漢服、馬面裙等傳統服飾引入造型搭配,當起了“造型師”;1.6公里的海岸線上,海鮮酒樓生意火爆,也帶動了村中舊厝的租金收入……

  “今年旅遊業的爆火,每家每戶平均增收約有30%以上。”黃向東説。長久以來,身處泉州市中心的環灣經濟帶,蟳埔村更像個“世外桃源”——村外高樓林立,村裏依然保留著古樸的石頭厝,村民們也常年保持著男人出海捕撈、女人灘涂養殖的傳統勞作方式,收入來源單一。眼下,隨著旅遊業崛起,這一切正悄然而變。

  一場未雨綢繆的“護花保衛戰”

  今年是蟳埔文旅誕生奇跡的一年,但這種走紅並非無跡可尋。早在十多年前,當地政府就與居民共同打響了一場民俗保衛行動,為今天“蟳埔花開”播下種子。

  蟳埔女金飾制作技藝非遺傳承人王勇躍記得,過去,花在蟳埔人的生活中有著別樣的意義,“我們講究‘以花為禮’,出門做客時插上花,是對主人家的尊重;請客的時候,主人家會根據親疏遠近分配花朵,誰頭上的花最多,代表誰是最親近的。”

  這樣的故事過去在蟳埔時常發生,花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然而,進入上世紀90年代,外來文化衝擊了漁村的傳統審美。“一段時間裏,街上看不到年輕人戴花,一來盤頭比較麻煩,二來大家覺得裝扮過時老氣,跟不上潮流。”王勇躍説,隨著年輕人褪去簪花和金飾,染上新潮的發色,“花”成了老一輩人的專屬記憶。

  察覺到這一微妙變化,當地政府很快打響了一場民俗保衛戰。2008年以“簪花圍”為代表的蟳埔女習俗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遺名錄,在泉州市各級政府宣傳推動下,每年有三十多批次來自國內外的新聞媒體、採風團、專家學者等來蟳埔拍攝、調研。

  2013年,泉州市出臺《蟳埔民俗文化村保護整治規劃》,對蟳埔女發飾服飾、蚵殼厝等民俗資源出臺保護措施,安排專項資金保護修葺傳統建築,嚴格控制與傳統文化保護無關的新建或改建項目。

  2019年6月,蟳埔舉行“最美簪花圍、海絲後花園”首屆蟳埔女盤頭大賽,由此誕生了一群“簪花圍”技藝大師。

  今年62歲的黃晨是“簪花圍”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唯一的省級代表性傳承人。在他的裁縫鋪裏,有各個年代款式不同的蟳埔女服飾,它們都由黃晨一針一線親手縫制,青、藍為主調的版式既有年代感,又頗具時尚氣息。

  裁縫鋪見證了蟳埔民俗變遷。黃晨説,20多年前,村裏年輕人紛紛穿起了“喇叭褲”,傳統服飾幾無市場,一籌莫展之際,當地政府一邊補貼店鋪經營,一邊組織腰鼓隊身著傳統服飾外出表演,幫助這一非遺文化存活發展。

  為了發揚民俗文化,他還走出村莊,在泉州黎明職業大學服裝專業、泉州濱海小學以特聘教師的身份授課。“更希望來蟳埔的遊客不僅僅是為了拍照,而是真正喜歡我們的民俗內涵。”黃晨説。

  參與這場民俗保衛行動的不止有政府,還有許多民間志願者。

  34歲的黃麗泳是新一代蟳埔女,如今她更為人熟知的身份,是“為演員趙麗穎簪花的黃老師”。

  “奶奶從小教導我們,蟳埔女頭髮很珍貴,一定要梳頭盤頭。”黃麗泳從小耳濡目染學習簪花,在她看來,這一代人有責任拯救這項文化遺産。

  十多年來,她把傳承和推廣蟳埔文化作為自己的使命。過去,她是幼兒園教師,平日裏給孩子們梳頭簪花時,會拍下美美的照片發到網上;後來,她辭去工作,跟隨文旅部門到各地參加推介會、文博會,戴上頭飾向外推介“簪花圍”。年輕一代蟳埔人的長期堅守和推介,締造了今天“簪花圍”在社交平臺的“出圈奇跡”。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蟳埔人終于等來了“春暖花開”。黃麗泳觀察到,以往,蟳埔阿姨在鏡頭前都羞于表現甚至極力回避;而如今,老一輩人紛紛拾起傳統手藝,開小船的爺爺、挖海蠣的奶奶告別了風吹日曬,在家裏上崗就業,面對鏡頭,大家的眼裏多了幾分從容與欣喜。

  從“爆紅”到“長紅”,蟳埔如何“花開不敗”

  蟳埔村“出圈”,既有明星效應的偶然因素,也有人文經濟的必然邏輯。

  近年來,放眼全國,類似蟳埔的文旅奇跡並不罕見。從山西平遙古城的清漢晉商少奶奶,到貴州千戶苗寨的苗族少女,再到甘肅敦煌的西域公主,民俗服飾的旅拍經濟熱,折射出這一代青年的文化追尋。

  然而熱風到底能刮多久?是轉瞬即逝的“網紅經濟”,還是持續火熱的“文化密碼”?未來,還有諸多課題擺在蟳埔面前。

  “我們格外珍視這來之不易的人氣。”泉州市豐澤區東海街道黨工委副書記陳培養告訴記者,為避免“亂砍價”“宰客”現象發生,政府層面多次召開會議規范簪花、餐飲等業態的價格。2016年“簪花+服飾”的體驗費用為40元,該價格標準一直延續到現在。節假日前夕,街道社區和豐澤區市場監管局都會對海鮮酒樓開展不定期抽查,避免出現漫天要價的情況。

  一地走紅,最受考驗的是地方政府立足長遠的服務和管理能力。今年“五一”“十一”等前夕,東海街道為應對客流高峰還提出了“所有”方案,包括成立臨時指揮部、優化停車環境、加強佔道經營整治、提供微公交接駁服務、制作旅遊導覽圖和停車場、公廁等基礎設施導向牌等等,幫助蟳埔平穩應對客流高峰。

  採訪中,當地管理者普遍表達了一個共識:“爆紅”不是終點,蟳埔的挑戰才剛剛開始。不同于其他鄉村“自上而下”的規劃,以蟳埔為代表的民俗村走紅,更多源于“野生自發”的力量,對地方治理而言,從“爆紅”走向“長紅”,既要做好業態挖掘、商業推廣、文創開發等“謀篇長遠”的布局,也要做好村貌規劃、人員培訓、基礎設施改造等“查缺補遺”的工作。

  記者在村裏走訪發現,目前蟳埔的文旅業態還較為單一,部分簪花店雖然銷售一些文創産品,但種類和品質都還有待提高。“蟳埔因文而興,未來應進一步做好文化這篇文章。”福建社科院副院長黃茂興建議,蟳埔村屬于閩南文化生態整體性保護示范點,媽祖文化、“海絲”文化內涵豐富,未來可通過校企合作、金融支援等,扶持一批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創企業,提供更加多元的文創産品豐富旅遊業態。

  福建師范大學旅遊學院副院長林明水認為,蟳埔還需改變傳統文化生態“農耕時代”面貌,做好文旅融合和基礎設施規劃。蟳埔村過去是個漁村,在轉型旅遊的道路上,“欠賬”問題難以回避,新舊生産方式轉型過程的“較量”也有待化解。

  例如,村中電線桿林立、一些村民佔道經營等,經當地幹部引導方有轉變。未來,一方面需統一制定方案,對蟳埔民俗文化村核心保區內的街巷、房屋進行保護性修復,避免群眾無序開發;另一方面,可對現有道路、碼頭等進行適當提升,協調電力部門做好電纜入地工作,並引導漁民到農貿市場按規劃經營,優化遊客入村整體體驗。

  “不被客流衝昏頭腦,小心呵護原生態的民俗風貌,又不斷挖掘新的業態,相信蟳埔會長紅下去。”陳培養説。

  傍晚,早冬的海風呼呼吹過,海平面的紅潮被深藍蓋去,蚵殼厝前亮起橘色的燈光。頭戴簪花的老人送別最後一撥客人,仍意猶未盡地捻著手中的簪花。這些承載著祝福的花兒穿越時空,在蟳埔人的發髻端頭,迎接新的春天。(記者 吳劍鋒 周義 龐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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