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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彩七件套的悲欢离合

时间:2020年08月19日 来源:中国副刊公众号 作者:刘连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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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收藏瓷器的缘分,源自马未都。

  上世纪八十年代,马未都还不是大名鼎鼎的收藏家,而是中国青年出版社编辑,曾出任我第一本小说集《拥抱爱情》的责编。

  有一天,我到东四十二条的他家里串门,客厅里有一个欲与屋顶试比高的展示柜,摆满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瓷器。他指着一个青瓷碗,考我是哪个年代的?我说是宋代的。他又指着一个青花小花觚,问是哪个年代的?我说是明代的。他有些惊讶:“你是不是学过文物鉴定?”我说没有,瞎蒙的。那时,我在报社农村部当记者,时常下乡采访。于是他建议我,可以顺便在民间收购一些瓷器。从此,开始了我的收藏之旅。

  搞收藏,一要有眼力,二要有财力。我一无眼力,二无财力,有的仅仅是兴趣。“文革”初期,经常得到我母亲关照的一位姓项的掏粪工,透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说第二天红卫兵要来抄我们家。于是,这天夜里,13岁的我和家人,生怕祖传的几件瓷器成为又一罪状,便悄悄地把这称为“四旧”的东西砸碎并深埋起来。长大成人后,对收藏瓷器十分感兴趣,或许是潜意识里欲弥补少年时的遗憾吧。既然没有眼力和财力,我就从价格低、易辨认、风险小的民窑瓷器入手,后来逐渐将民窑瓷器变为“专攻”,把辨别民窑瓷器新老的几个关键环节,诸如火石红、圈足磨痕、釉面光泽、画片风格、颜色用料、手头儿重量等,都研究得比较透了。

  慢慢的,我在北京的顺义、怀柔、密云、平谷、房山和河北的涿州、承德等地撒了一张大网,将十多个收旧货的贩子设为上线,而且跟他们说,专收清朝中晚期至民国的民窑瓷器,特别是有了成堂(套)的东西,一定及时通知我。时间长了,由买家和卖家的关系,变成了朋友。他们收购来瓷器,往往第一个打电话给我,我便第一时间赶去看货。几十年下来,我收藏的二百多件民窑老瓷器,大多是通过这个渠道得到的。当然,也交了不少学费。但每次花了冤枉钱,懊悔之后我都自省一番,总结上当的原因。任何人不可能不犯错误,但如果总在同样问题上犯同样的错误,那就是犯傻了。搞收藏,也是如此。

  1992年,有一天我接到老孙来电,说收上来一堂瓷器,让我尽快去看看。老孙是我在密云的上线之一。周日,我带着儿子来到家住农村的老孙家,看见客厅柜子上摆着四件粉彩荷花瓷器,两件将军罐,两件花觚,画工精美,釉面饱满,完好无损,品相一流,圈足泚有像模像样的火石红,一看就知是清末民初的东西。成堂的瓷器,只有单数,没有双数,最少是三件套,以此类推,五件套,七件套,九件套,十一件套,最多是十三件套。

  我说,还应该有一件赏瓶和两件冬瓜罐才成为一堂啊。

图为清末彩粉冬瓜罐

图为清末彩粉赏瓶

图为清末彩粉将军罐

图为清末彩粉花瓢

  老孙说:“有个冬瓜罐,个头小,人家也要100元一个,我嫌贵,没收。”

  这四件瓷器,老孙花了400元收来的,跟我要价1200元。我没还价,但有一个条件,要他给我带路去收另外几件,以便成为一堂。要知道,成对儿、成堂的东西,比单个的在价值上高出许多。

  我们驱车来到怀柔北部一个村庄。敲开一户院门,跟主人老太太说明来历。进屋后,只见榆木八仙桌下面放着一只粉彩荷花冬瓜罐。谈好价格,老太太把冬瓜罐里腌的鸡蛋腾出来。我问,另外一只罐哪儿去了?老太太说:“十几年前分家时,那只罐分给我小叔子了。”我们来到她小叔子家,结果遇到铁将军把门。老太太说,小叔子在县城购买了楼房,搬到新家住去了。

  于是,我让老孙和儿子等候,开车拉着老太太奔往县城她小叔子新家。路上,老太太告诉我,她听婆婆说,这七件套瓷器,是1948年土改时,作为“浮财”从当村一个大财主家分得的。来到她小叔子家,她妯娌正在做午饭。我心情急切,说别做了,我请你们到外面吃。便拉着老妯娌俩到饭馆里美美地吃了一顿肉饼,外加两碗鸡蛋汤,并给儿子和老孙买了一些肉饼带上。

  等赶回村,总算凑齐了这一对冬瓜罐。同时,又在她家板柜上看见一个“道光仿成化”的青花花觚和一个民国粉彩赏瓶,便一同收了。老孙的脸色顿时暗淡下来,他一定后悔没早发现,不然起码又能多赚我二百元钱。将一对冬瓜罐在自来水龙头旁洗干净,儿子发现,两个盖儿盖上都不合适。我把两个盖儿对换了一下,嘿,严丝合缝!肯定是哥俩分家时把两个盖儿张冠李戴了。

  我又问老太太,摆在中间的那个掸瓶(学名赏瓶)哪去了?“大跃进后挨饿的那年,掸瓶让我婆婆送给我小姑子当嫁妆了。”“小姑子嫁到哪儿去了?”“本县范各庄。”

  好在范各庄并不远,我曾到那个村子采访过。但毕竟过去了三十多年,不知那只赏瓶还在不在?要来老太太小姑子和她丈夫的姓名,心想一定尽早去范各庄探寻一番。一堂七件套老瓷器,收到六件,最重要也是摆在最中间的赏瓶却没有到手,这搁谁也会不甘心啊!

  一周后的周日,我到潘家园旧货市场闲逛。那时的潘家园市场,还有许多真东西。见地摊上有一只粉彩荷花赏瓶,捧在怀里一看,与我刚收上来的那六件,从画片到题字,从年份到署名,一模一样。我努力掩饰住兴奋,问要多少钱?摊主说,180元,不过卖出去了。我的心忽悠一下子凉了半截。摊主喘了一口气又说,谈好价格了,但还没给钱,也没交押金。我立刻掏出200元直接塞进摊主衣兜里。摊主说,这不太合适吧?我说,你傻不傻呀,180多还是200多呀?摊主认可后,我问他,从哪儿收上来的?他说在怀柔。我不禁脱口而出:“范各庄?”他一惊:“咦,你怎么知道?”我又问,一共有几只?摊主说,就这一只,说是结婚时娘家陪送的嫁妆。我不敢耽搁,拎着赏瓶赶紧走人。

  这一堂由清末民国时期景德镇制瓷名人邹和臻绘制、落款丙辰秋月(即公元1916年)粉彩荷花纹民窑瓷器,可谓命运多舛。最初,作为陪嫁进入大财主家,土改时被视为浮财分给贫农,后来其中的赏瓶二次作为陪嫁栖身于范各庄,另外六件被哥俩分家拆开,再后来被孙姓文物贩子收走四件,最后由我使它们又团圆在一起,摆在了我家客厅的条案上。对这几经转手,和而分、分而和的一整堂七件瓷器,跟藏友们聊起来,都说,真是缘分啊,瓷缘!

  也许真是与这位制瓷名人有缘,时隔不久,我收藏到邹和臻在民国绘制的粉彩荷花纹大盘一只,完好无损。七八年后,我又收藏到邹和臻在民国绘制的一整堂五件套贴花牡丹纹瓷器,同样完好无损,心里这叫一个美啊!

图为清末彩粉荷花纹七件套

(编辑:马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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