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爱国的“安静”
http://www.cflac.org.cn    2010-06-22    作者:孙立生    来源:中国艺术报

    前些天,山东的相声名家唐爱国的岳母故去了。爱国自己的父母早逝,岳母与他们夫妻、女儿朝夕相处生活了17年。他的悲伤是缘自心底的一种自然与真实。参加给老太太举办的告别仪式,爱国昔日的“笑脸”变得有些“苦涩”,眼圈儿周围发乌,虚肿让两腮的色斑放大与凸显了许多。我和他通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郊区一家石料场忙着联系给老太太刻墓碑,老人的后事都是他与家人自行处理的。

    唐爱国的朋友圈究竟有多大我不得而知,但,凭借他在山东的口碑与影响,尤其身边还有一批始终不离不弃的“粉丝”,我想,他只要稍稍抛个“眼色”或透个“口风”,唐家岳母的“白事会”便有可能“势不可当”。近段时间也不知怎了,济南举办“全运会”之后,所参加的一些拜师会、演唱会、纪念会,乃至奠基、开业、婚庆类的活动等越办越大,“好客山东”被这些所谓的“艺术家”策划成了“好热(闹)山东”,一时间人多势众、群情激荡成为此类“活动”成功与否和人气度的评价尺寸。如此一来,唐家此刻的“安静”便显得愈发不入潮流了:给老太太送行的几乎都是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属,文艺圈来的似乎都不是唐爱国专门通知的,数来数去就7个人,实际是“三对半”,即三对夫妻加一个“单蹦”。

    与爱国交往多年,我对故去的老人生前十分熟悉。爱国心脏有恙,老人搬到了他的妻姐家住,我们便不曾再见。听说临终前的一段时间,老太太总“闹”,常把夜间梦里的事“搬”到白天落实,由于爱国和他女儿多是她牵挂的“主角”,所以他们父女出差归来,只有先到老太太这儿“报个平安”,妻姐一家才得以安宁。爱国告诉我,她的“闹”是过度牵挂他们这些亲人的病态,老太太出身“大户人家”,与他生活了整整一十七载,莫说“闹”了,就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当然,像我等这些经过“文革”的人,所说的“大户人家”,绝非仅仅是指其家庭的曾经阔绰,或者有教养什么的,而更多的则是说这些人经过“大起大落”的历练,滋养而成了一种宠辱不惊,气定神闲。

    爱国当然也有“吹牛”甚至“吹过头”的时候,但他的沾沾自喜,无非是自鸣得意的某件事、某件书法或者某个即兴“包袱”的精彩。就其整体而言,他当属“谦恭型”或“安静型”无疑。对人生,对事业,对朋友,他始终心静如水,甚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灵堂门前见到的他,依然是一脸凝重,不动声色。就是“这张脸”,十几天前曾向我诉说过当年的“晦气”:他的父亲当年风华正茂,他们家门前也曾人来车往,不想老爹事业中天的时候却得了一场大病,从此卧床不起,家境随之一跌千丈,乃至有时吃顿饱饭都成了问题。有一日,母亲带他去一很近的亲戚家“蹭饭”,女主人冲他妈说过的一句话让他没齿难忘:今后再来,你娘俩在家先洗洗,别把你先生躺在床上的那股味儿也带过来。后来,父亲病故,爱国当兵提干后,便将老娘接到宿舍院里搭建的一小间临时房里,想不到住下的第一夜天气就变得特别寒冷,早上起床他想问问老娘睡得如何,可推门一看:老娘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坐在床上。明明是冻了一夜未曾合眼的老娘,嘴里连声念叨的却是:挺好,挺好的……想来,50岁之后,唐爱国的安静,他的随遇而安,他的不动声色,肯定与他记忆中的这些“苦难”不无关系。

    其实,唐爱国的相声也是“安静”的,他的功夫、技巧似乎与激情四射的“贯口”或慷慨昂扬的“柳活”关系不大,总是不疾不缓,轻声细语地娓娓道来,就像他把握与演绎的《懒汉糖葫芦》,所有的“包袱”都通过“糖葫芦”独有的个性及语言表达,似山涧溪水一般,不紧不慢地“淌”进观众的心田。21世纪初,在石家庄举办全国相声新作大赛,唐爱国与搭档说了一段军队题材的《嫂子》,虽然其作品选材和剧场观众的欣赏兴致有距离,由此剧场的“笑声”便不尽人意,不想评委们却一致为他亮了高分。当时的点评我至今记忆犹新:演员能够不为剧场“反应”所左右,非常平和、完整、恰如其分、不急不躁、不温不火地将作品塑造的人物形象与思想内涵表现与传达出来,从而体现了演员良好的艺术修养,赢得了观众的认可与掌声。这让我想到,有时相声园子也和这殡仪馆的灵堂一样,开怀大笑与哭天号地只是其外壳或者表象——惟有真实的情感共鸣才是真正的方向和真实的目的。有人说,本质意义上的相声一定是幽默;我要说,幽默一定是“智慧”的结晶,只有“安静”才有可能产生智慧,而“热闹”只能生产滑稽和洋相……

    爱国是我的挚友,他能与我这个“一点就着”的人交往到今天,得益于他的忍受力。其实,忍受力又何尝不是他“安静”的根基呢?!他的妻子说,爱国好脾气是没有争议的。爱国说,我的忍受力和好脾气缘自知足:经历了人间的潮起潮落,知道幸福是通过比较后的感觉,说到家我也就是个当演员的料,所以便没有当大官、发大财类的复杂奢望。花里胡哨的装饰,最容易让人忽略本质,那些所谓的成功会让浅薄的人失去安静而得意忘形。其实呢,无所不能的结果最终一定是一无所能。

    于是我便明白了:唐爱国的“安静”来自于崇尚简单并身体力行。

    诚然,安静不属于相声,但相声家爱热闹必定会扼杀相声。

    今天的曲艺也好,相声也罢,都不缺少激情,而唯独缺少安静——曲艺家、相声家尤其需要心灵的安静。去年,我把家搬到了郊区的山上——其实那顶多是我追寻安静的“掩耳盗铃”罢了,因为我懂,只有心灵安静才是根本,才是方向。

    今天的曲艺最不缺少热闹,拜师会、演唱会、纪念会接连不断,规模空前。有人问我的感觉,我怕挨“板砖”,便脱口说了一句不沾边儿的话:既然是美女,何必入风尘?仪式与形式类的东西或许重要,但办过了头,就显得不自信了——真正的爱情从不在乎婚礼,好像都“私奔”了吧?!

    知道后边儿这句话太极端,但不知怎的,唯独它传得又快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