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慶。據報道11萬人冒雨到天安門廣場看升旗，留下了5噸垃圾。消息傳出後，網絡之上幾乎一面倒的聲討，譴責國人沒有公德心和素質低下，然後和日本、新加坡等發達國家的情況對比，感嘆道德滑坡和道德教育的失敗。然而也有細心網友將歷年國慶日清理垃圾的數據列出，指出其實國慶日垃圾的數量在逐年減少。隨手亂扔垃圾是沒有公德的表現。但是一味譴責，一味抱怨，沒有看到這一現象産生的原因和其動態的發展，是不客觀和沒有建設性的。隨手亂丟垃圾不僅僅有關人的公德心，也是個公共管理學的問題。

    公共管理（行政）學是有關政府如何管理自身和社會的學問。作為一個獨立的研究領域，現代公共管理（行政）學起源于美國的“進步主義”時代 （Progressive Era）。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型，人們從農村蜂擁至城市，帶來了越來越多的讓城市管理者頭疼的問題。可以説是如何清理城市生活垃圾和城市街道上堆積如山的馬糞催生了公共管理學。政府公共管理活動的存在就是要管理這些看似涉及每個個體行為但實際上已是集體行動，影響公共利益的細節。

    近年來中國人的公德問題受到了越來越多媒體的關注，中國人隨手丟棄垃圾和公共場所大聲喧嘩的習慣也受到了諸多責難。然而這些指責和批評實際上從一個側面反而反映了中國人公德心和公德意識的提高。此外看待這些問題不能全責備，應該把這些問題放在具體的文化，社會經濟發展階段等環境下來考察。比方説公共場所的喧嘩。盡管用現代西方文明尊重個人隱私的標準來看，公共場所大聲講話是個不文明的行為。然而這個現象其實和中國的人口眾多有關。在一個狹小局促而又充滿人的公共空間，比方説餐廳，如果不提高講話的音量，人們之間交流可能是頗為困難的。

    中國人的公德心存在的問題之所以越來越受到重視，與中國國家越來越開放，經濟飛速發展，人民教育程度越來越高有關。單單譴責中國人的公德心，不把它放在一個大的歷史、文化、經濟發展的環境裏看，是不公平的也是缺乏建設性的。《紐約時報》在談到中國遊客在海外受到非議時也不得不承認這並不是中國獨有的問題，日本經濟崛起後的日本遊客和二戰結束後的美國遊客都有類似的問題。中國古人雲“倉廩足而知禮節”, 中國正處在這樣的一個歷史時期，人們越來越開始了解和比較文化間的差異，開始思考自己的行為和越來越有公德意識。國際社會在和中國打交道的時候，需要對此有客觀而全面的認識。

    公德心的培養包括最基本的扔垃圾的問題，不僅僅是一個個人道德修養的問題，更是一個政府公共管理的問題。一個理想狀態是人人都非常有公德心，注重個人修養和個人行為。但這樣的狀態是理想狀態，從某些角度上看公德心和集體意識是和人性相違背的。這需要長時間的教育，更需要政府公共管理的努力。

    實際上中國一直以來在中小學階段都非常注重個人修養和公德心的培養，五講四美三熱愛，學習雷鋒做好事等等思想道德教育活動貫穿著中國中小學教育的全部。但是為什麼中國人還被譴責沒有公德心，在公共場所不注意行為舉止（比方説亂丟垃圾和大聲喧嘩）呢？這其實跟公共服務和公共管理能不能到位有很大的關係。

    新加坡是以綠樹成蔭，幹凈整齊，秩序井然的花園城市聞名于世。除了市民教育水準比較高，注意公德，遵守秩序以外，新加坡政府在這背後做了大量的工作。2009年3月25號《海峽時報》發表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院長馬凱碩題為《新加坡會失敗嗎》的文章特別談及新加坡成為世界上最幹凈的國家之一的秘訣是雇傭了一只龐大的清潔工大軍。除了公共教育以外，嚴明的法治，人性化的公共衛生設施和細致入微的管理措施和手段是新加坡文明秩序和清潔的保證。

    以筆者居住的校工宿舍為例，每一戶的垃圾傾倒口都有精心的設計，方便衛生。學校校工物業管理委員會雇傭了認真稱職的清潔人員。每天清晨她們都用高壓水龍頭清洗樓道口，精心清掃和擦拭樓道和電梯。學校定期對樓體和走道遮陽棚進行粉刷和清洗。學校裏的垃圾箱和清潔設施觸手可及。沒有這樣的管理手段和措施，就算教授雲集、高級知識分子成堆的學校也達不到現在幹凈清潔的水準。即便新加坡的綠化和公共場所清潔衛生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但是仍然有衛生的死角和垃圾蟲（指隨手丟棄廢物的人）的出現，新加坡政府從來沒有掉以輕心，不斷嚴明法紀，加強管理。

    中國在這些方面有很多值得向新加坡學習的地方。除了在道德和公德心教育的有效性方面，更為現實和緊迫的是在公共服務設施特別是公共衛生設施的提供和管理上大大提升管理能力和水準。城市公共服務提供的情況如何，城市公共服務提供均等嗎？公共設施和衛生清潔設施普及嗎？是否觸手可及和簡單易用呢？有沒有管理大型群眾聚集活動包括由此帶來的環境衛生問題的所有管理方案，有沒有細致人性化的管理手段和專業高效的管理團隊。國慶節天安門廣場的垃圾處理問題是一個老問題，除了寄希望公眾素質和公德心的提升以外，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地點和場所，精細和人性化的公共衛生設施的設置和流動細致的衛生人員的管理和服務活動是非常必要的。

    客觀地説中國城市的市容市貌和公共衛生在過去20年裏取得了驚人的進步，接下來要做的是管理的更精細化、更人性化。一旦一個清潔衛生有序的環境被建立起來，通過與法律和管理規則的互動，制度性良性迴圈也就建立起來了。

    （作者 于文軒 南洋理工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院公共政策與全球事務係 助理教授 本文僅代表個人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