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租每月降了三百,修修補補中生出留戀
趙可在濟南的出租屋,還是和去年住進來時一樣:窄狹的廁所,長條形的布局,上了年紀的木質傢具。不同之處在於新添的幾盆花,以及貶值的“身價”。相較去年,這間約50平方米的“老破小”,月租降低了300多元。對於趙可而言,這當然是個好消息。生活會因此變得容易一點,雖然作用有限。
租房是許多年輕人步入社會的“第一課”。以下是25歲趙可的自述:
單位附近的“老破小”
我是2023年7月來到濟南的。來到新城市,就要尋找落腳點,也就是説,要租房子。我心裏多少覺得忐忑,因為人還在老家,只好從網絡上搜索信息,又擔心“踩坑”,便過濾掉了那些以個人名義出租的房源,最終看中了濟南本地的某家房屋租賃&&。
我是個需要獨立空間的人,於是把目光定格在單位附近整租的房子,從&&上&&了中介,要他幫我推薦。那時還不懂租房也是市場博弈,把個人情況和預期價位向中介“和盤托出”,後來到濟南看房,中介帶看的幾套都是趨近我心理價位上限的房子。
看的第一套房傢具齊整,周邊也是個小區的樣子,我原本是比較滿意的。可從裏面出來,恰巧碰上對門的鄰居,老大爺説,這家屋主有些法律上的問題,房子很久沒租出去;中介又對這個情況不清楚。擔心安全問題,我租房的想法立刻就打消了。第二套房便糟糕許多:“老破小”,屋如其名,一平方米的廁所,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轉進臥室,裏面的鏡子也碎了。第三套房稍好一些,雖然陽&上的衣櫥是歪的。它們的底層都是商鋪,佔了個好地段,這樣的房子掛牌租金都要每月兩千元。
不甘心的我又看了幾套公寓,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走廊,是酒店的樣子,缺乏隔斷的室內空間,也是酒店的樣子。想象住進去就感覺在漂泊。又回到先前看的第三套房,積着灰塵的小屋也仿佛變得溫馨了。檢查了水管、空調,沒發現什麼毛病。中介見我有意要租,主動把房子的總價(房租+服務費)降低到每月1950元。我依然猶豫。這時中介説,剛剛有其他人也來看過這個房子。我被即將去新單位報到而沒有住處的焦慮裹挾了,沒再和中介討價還價,就匆忙地簽下了租賃合同。
修修補補的一整年
都説租房是年輕人步入社會的“第一課”,我這門課的作業大概沒及格。老房子就像一輛生銹的自行車,看上去只是陳舊了些,可一行駛起來就吱嘎作響,各種意料不到的問題都出現了。
我已經不能完全記清,這比我年紀還大的房子修補了哪些地方,還有印象的是抽油煙機管道、廚房的水管、洗衣機的排水口、墻上的插座。有一天,客廳頂燈的燈罩直接掉落在茶几上。因為報修了太多次,我知道了租賃&&維修師傅的名字。
這是生活的尷尬,要對抗這種情緒同樣需要付出心力。
大概是住進來一個月的時候,住在五樓中間戶的老伯敲響了我的房門,説我的房子滲水到了他家。維修師傅過來檢查後,更換了廁所的水箱。自此老伯許久沒有登門,我想,這個窟窿總算打好補丁了。一段時間之後,五樓西戶有了新的房主,一個中年男人,請了裝修師傅收拾老屋。他也找到我,説廁所滲水到了樓下。
我到下面一看,水沿着管道滴滴答答,比老伯家裏浸濕的那面墻還要厲害。只好又找維修師傅勘查,師傅覺得是廁所防水沒做好。中介與房東協商,房東又找人維修,一時出租屋裏“六方會談”,好不熱鬧。終歸做好了防水,樓下卻還是水簾洞。
我在心裏做排除法:地板沒問題,水箱沒問題,加上只要我用盆接水衝馬桶,就不會漏水到樓下,由此可得出水箱管道有問題。中介又與房東協商,房東覺得維修師傅沒能檢查出真正的事故源頭,是有責任的,拒絕出錢修。數日之後,中介帶隊登門,鑿開地磚,“逮捕”罪魁禍首——一截老化的橡膠管。水患終於解決了。
後來中介告訴我,他將此事報告領導,把維修師傅調到其他片區了。我其實覺得維修師傅有些冤枉。這出租屋裏大大小小的毛病都是他治好的,而且我和他也漸漸熟絡起來,記得他説工作忙,會為陪孩子發愁。自此以後我再也沒見過他。
輾轉多城租房住
完全依靠自己生活,從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這個道理我早就聽説過,但是在畢業後才明白的。
2022年6月,我曾應聘到一家深圳的公司,在福田區,那是深圳的中心地帶,寸土寸金。如果想住在公司附近,拿出兩千塊錢只夠租一個十平方米的單間,要麼就去城中村。
我還沒做好準備進入這種生活,凌晨捧着手機看房子,像患了強迫症。人事帶着好消息拯救了我:校招生有員工宿舍,是正經的小區,與集團的其他同事合租,免費的。代價是單次通勤五十分鐘,公交車換乘十站地鐵。
這已經是極大的安慰,我的房間有陽&,能望得見梧桐山上飛翔的鷹;下雨的時候,薄薄的雲就在面前飄過來。兩個室友都是很友善的姑娘,周末大家一起做飯,彼此依偎着窩在臥室裏看電影。那些美好的時刻,像把大學校園的氣質複製粘貼。
有時,我會獨自走進城中村。墻上張貼着花花綠綠的出租小廣告,外賣小哥的衣服晾在小廣場的露天衣架上。城中村的老住戶們對外來者是很警惕的,他們的目光讓我慚愧。同為異鄉人,也許我已經足夠幸運。
在濟南的出租屋裏,清掃上一任房客遺留在沙發底的空水瓶和口罩時,我也會這麼想。
2019年在北京實習,我和同學每月各出近兩千塊,合租了天通苑一間房的主臥。清晨七點起來乘班車,能看到地鐵站外七拐八彎,排了長長的隊,像是春運。晚上九點從海淀區乘地鐵返回,車廂會變成罐頭,一點挪動的空間也沒有。天通苑、天通苑北,報站時人流洶湧而下,在首都的五環與六環之間,人們家裏的燈次第亮起來。
可我覺得這樣也比久住青旅要好。
2022年,我去杭州考試,預訂了錢塘區一家青旅的床位,5晚215元,很便宜的價格。房間裏六張床,竟有三個姐姐在長住,一個是MCN公司的員工,一個在檯球廳工作,一個在找工作。她們通常很晚才回來,於是後半夜,屋門關了又開,走廊的燈光一晃一晃地照進來。聽朋友説上海的青旅也是一樣的。
在濟南住滿一年,我仔細打掃了一遍樓梯,看到最多的垃圾是煙頭。
降租金續簽了合同
把樓梯清掃乾淨以後,我考慮起續租,並決定和中介認真講講價。
房東曾經想把房子賣掉,中介上門拍照時告訴我,安心住,房東要價太高,兩三年前這個價格或許能出手,現在沒那麼容易賣出去。
這時,我又向中介問起這件事,中介答覆説房東已經不準備賣房了。我想,或許是覺得出租還算有收益,又或許在等拆遷。總之,我可以繼續住下去了。
在羅列了房屋的缺點後,中介爽快地降價一百多元。我意識到還有降價空間,對中介説類似的房源很多,要比比價,有更好的就搬家。又過了兩個星期,中介打電話給我,把月租金降到了1620元,説再低自己就要虧了。
我去看了一些房子,帶看的中介坦然地告訴我,歷下熱門租房區域的整租房源,月租普遍在降,比去年低10%是常態。
合適的房子也確實有,記得有個單元樓道贏得了燕子的青睞,用泥巴築了精巧的窩,小燕子嫩黃色的嘴巴啾啾叫着,也不怕人,看上去很有生機的樣子。只是在一個地方住慣了,和附近的人與事逐漸産生了微小的連接,也會生出留戀,再加上1620元的確算合理的市場價,就續簽了租賃合同。
時隔一年,續簽合同,房東收取的月租由1800元降到1500元,中介服務費由150元降到120元。房東不希望房屋空置,中介想要促成交易,我想要房租便宜些,大家都是社會裏的人,都不動聲色地打着小算盤。
我的出租屋不必再從頭縫縫補補,每月省下的三百多元也能做很多事情。我買了幾盆花,把櫃子上的灰塵擦掉,正是濟南炎熱的時節,是我在這個城市的第二年。
(文中趙可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