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逄春階
都説生活處處有美,美在發現,怎麼發現?如何發現?需要有發現的眼睛,需要有發現的能力,即鑒賞力。最近,畫家劉雪櫻給山東老年大學益壽路校區學員作了一場《中國畫的審美與鑒賞》的公益講座,她開宗明義:“今天我當一個‘審美導游’,跟大家一起領略中國畫的無窮魅力。”
作為一名老文化記者,我現場聆聽了講座,反思自己三十多年來好多關於書畫的文化報道,總體上看還是太膚淺,太零碎,有的甚至犯了常識性錯誤。雖然大學學過美學課,讀過朱光潛、宗白華、李澤厚、王朝聞等學者的美學書,還啃過鮑姆加登的《美學》和康德、黑格爾的美學專著,後來也看了黃賓虹、陸儼少、齊白石的畫集、畫論,但是對中國畫的源流,還是一塌糊塗,寫的文章多是車轱轆話,如“氣韻生動”“力透紙背”“賞心悅目”之類的用爛了的詞語。講座讓我如坐針氈。
“審美導游”需要專業性,“導游”深入淺出的講解恰恰能引導大家走進藝術的殿堂。專業人士舀出一小勺智慧之液,也就夠了。比如我愛喝酒,也愛看醉者的醉畫,但是講座讓我知道了南宋畫家梁楷的《潑墨仙人圖》,畫家筆下的仙人袒胸露懷,寬衣大肚,步履蹣跚,一雙小眼醉意蒙眬,仿佛看透一切,嘴角露出了神秘微笑,可愛又高深莫測,超凡脫俗又滑稽。畫作還題詩曰:“地行不知名和姓,大似高陽一酒徒;應是琼&仙宴罷,淋漓襟袖尚模糊”。哎呀,這畫畫的,呼之欲出。劉老師進而講師承:“梁楷前期受李公麟畫風影響,後來憑藉一股‘瘋’勁創造發展了自己的特色,後人稱他為‘梁瘋子’。梁楷對日本浮世繪也有着深刻影響。”看看,這文化的滲透力!
常聞“文人相輕”的説法,劉老師講的卻是“文人相重”的案例。任伯年是海上畫派的領軍人物,人物畫的造型和用線方式受到明代畫家陳老蓮的影響。一天,任伯年到老友吳昌碩家拜訪,看到當差回來的吳昌碩,身上還穿着官服,上扣無頂戴紅纓帽,拱着雙袖,還沒來得及擦汗。任伯年感到其狀可哂,便作了一幅《酸寒尉像》。那年吳昌碩45歲,任伯年50歲。吳昌碩在畫上款署“酸寒尉像”,並寫下自嘲詩:“達官處堂皇,小吏走炎暑。束帶趨轅門,三伏汗如雨。傳喚乃敢入,心氣先懾沮。問言見何事,欲答防齟齬。自知酸寒態,恐觸大府怒……”文友互動,佳話多有。後來任伯年又給吳昌碩畫了《蕉蔭納涼圖》等,都堪稱經典。劉老師還講了老舍出題目、齊白石畫的經典《蛙聲十里出山泉》、黃賓虹與傅雷的知己之遇等有趣典故。
柳宗元在《邕州柳中丞作馬退山茅亭記》中説:“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蘭亭也,不遭右軍,則清湍修竹,蕪沒於空山矣。”意思是説,山川景色要成為審美對象,必須有人參與,有人去悟,去寫,去畫,去見,去喚醒。這次講座讓我知道了五代畫家石恪的《二祖調心圖》《六祖斫竹圖》,知道了范寬、夏珪、馬遠、黃公望、沈周、石濤,還知道了宋徽宗。這些大畫家的名字像一粒粒珍珠閃耀在畫壇上,被“審美導游”穿成一個項鏈,推介給大家,讓大家大飽眼耳之福。
文藝相通。劉老師分析了郭熙《早春圖》的美,順口説出了郭熙的名言:“山欲高,盡出之則不高,煙霞鎖其腰,則高矣;水欲遠,盡出之則不遠,掩映斷其派,則遠矣。”我想起詩人孔孚寫詩受過清代畫家錢杜畫論 啟發的掌故,那段話是:“丘壑太實,須間以瀑布;不足,再間以雲煙。”山東作家王希堅也説過:“待要長,用刀割;待要甜,加點鹽;待要囫圇,你破開它。”大意是,一條魚很長,你用刀割一截讓大家看,就能説明很長了,不用把整條魚搬出來。你吃甜食感覺不出甜,加一點鹽,就甜了,用一種味覺來增強另一種味覺。一塊巨石,很大,你砸破一塊,擺出來,就把囫圇的狀態襯托出來了。郭熙、錢杜和王希堅都對準了創作規律——間離、襯托、出虛。
聽了講座,真的覺得中國畫博大精深,確實是國之瑰寶。我們説的文化自信,不是一句空話,中國畫就是文化自信的重要砝碼。有文化自信,得有鑒賞的文化自覺,就中國畫來説,文化自覺應該建立在對中國畫傳統,也就是“根”的找尋與繼承上,建立在鑒賞能力的提高上,建立在書畫趨向的規律把握與持續指引上。所以我期待更多的“審美導游”走進民間,讓大眾都能得到視覺營養,領略中國畫的美,進而提高審美素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