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8日上午,王龍的追悼會在山東省淄博市博山區殯儀館舉行,社會各界前來弔唁。

  “今天的雲好漂亮!”2024年4月20日,王龍更新了自己的朋友圈,配圖是一張在青島的隨手拍。

  13天后,淄博市博山區池上鎮西池村的河道內,他被人從水中打撈上來,蒙着衣服,靜靜地躺在擔架上……那一刻,天空依舊瓦藍,只是沒有一朵雲彩。

  救人溺亡於此的他,是英雄。

  消息傳來,站在河岸的人群中,妻子毛夢晶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

  而離此地160多公里的泰安市寧陽縣磁窯鎮彩山莊村友誼路3號,這家普通農家小院裏年邁的父母,再不會在這個初夏,等到他們排行老二的孩子——王龍。

  送別英雄

  5月8日,是王龍離開的第5日。

  上午10時30分左右,淄博市博山區殯儀館前,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或手抱鮮花,或胸別白菊,神情凝重地默默等待。

  大廳內,是花圈和輓聯。“深切緬懷王龍同志”8個大字下面,是他的遺像。照片上,他依舊戴着黑框眼鏡,溫柔而平和,背景也依舊是他喜歡的藍天、白雲。只是,這一次多了黃色的花海。

  一個小時後,哀樂響起,悲傷再次縈繞。隨着一束束白色鮮花被輕輕放在王龍的遺像前,前來悼念的人們,鞠躬、默哀、送別……

  官方在追悼詞中言:在生死攸關的瞬間,他毫不猶豫,義無反顧地奏響了一曲不朽的生命讚歌。

  人群中,王龍年邁的母親——潘教平被人攙扶着,一步步走向棺槨。看著兒子安靜的面龐,她號啕大哭。

  一旁的椅子上,再也無法支撐自己身體的毛夢晶,怔怔地望著前方,瘦弱的身體不停地顫動。

  “讓我看看,再看他最後一眼……”看著眼前丈夫的遺體即將被火化,眼睛紅腫的她一下子癱跪在地上。大廳裏,一片啜泣聲。

  下午1點20分,載有王龍骨灰的車輛緩緩駛向高速……英雄回故土!

  而&&之外的寧陽縣磁窯鎮彩山莊村內,連日來,一直被悲慟的氛圍籠罩着。

  通往王家的胡同內,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神色肅穆。

  穿過貼着“青松翠柏守英烈,秋風白花寄哀思”門聯的大門,是王龍生活了30多年的家,共五間瓦房。

  王龍的婚房緊鄰着堂屋,木門敞開着,一張床、一組衣櫃、一個化粧&,構成婚房的全部。

  今年是王龍結婚的第六個年頭。堂屋的北墻上,挂着“馬到成功”的牌匾,上面寫着“賀王龍金榜題名”。王龍的舅舅説,這是王龍考上大學後,村委獎勵給他的一塊牌匾。

  屋外的院子裏,陸續趕到的親朋好友又聚在一起,面色沉痛的他們,有條不紊地忙碌着。

  如果不是面前的輓聯、花圈,他們怎麼也不會相信,那個溫柔而平和的親人,用身體能承受的極限,完成最後一次生命的托舉後,已經離開了他們。

  生命的托舉

  時間回到5月3日,這本是王龍一家三口從青島來淄博旅行的普通一天。

  毛夢晶説,他們是前一天到達博山的。次日上午,因景區排隊人數較多,他們選擇在博山區池上鎮西池村附近的農家院吃完午飯,再繼續游玩。

  離村不遠處,有一條河。初夏的中午前後,不少游客選擇在此玩耍,帶着孩子的王龍也不例外。“當時,我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他們父子倆回來吃飯……”毛夢晶回憶。

  於是,她連忙跑到河邊尋找,四處張望時,一個年輕女孩把兒子領了過來。此刻,毛夢晶從兒子口中得知,丈夫落水了,救援隊正在施救。

  毛夢晶急忙趕到事發河邊,周邊已圍滿了人。人群縫隙裏,毛夢晶隱約看到幾名消防人員穿着潛水服,背着氧氣瓶下水尋找。現場,除了在河道中幫忙救援的群眾,還有民警和醫護人員。

  “一開始以為河水不深,但已經過去十多分鐘了,還沒找到人,我就覺得不對勁。等我再看到王龍時,他已被擔架抬到救護車上,臉上還蒙着衣服……”説到這裡,毛夢晶已經泣不成聲,緊握的雙手不住顫抖。

  後來,警方詢問了當時的目擊群眾,還原了事情經過——

  5月3日14:00左右,一名男孩不慎跌入河中並逐漸滑落至深水區。男孩母親救子心切,但不識水性的她,隨後也掉落河中,掙扎呼救起來。

  情況危急!正在附近陪孩子玩耍的王龍,聽到呼救聲,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

  他先與落水男童父親一起,將近處的男孩母親救上岸,又轉身至深水區救落水男孩,並最終用雙手將孩子托舉出水面,將其交給了再次進入河裏的男孩父親。而王龍自己卻跌入了深水區……

  周圍群眾撥打救援電話的同時,也開始積極施救。“當時,現場聚集了不少救援群眾,其中好幾個下水施救,有一人甚至試圖潛入水中將王龍救起,但因為水較深,淤積了不少泥沙,最終並未成功……”一目擊者回憶。

  博山公安分局池上派出所接到群眾報警後,立即到達現場進行救援,並撥打119、120請求增援。一段時間後,消防救援人員終於在深水區找到王龍,並將其救至岸邊。

  遺憾的是,儘管全力搶救,並實施心肺復蘇,仍未能留住王龍年輕的生命。

  這一年,王龍年僅36歲,與妻子毛夢晶結婚6年,兒子4歲,上幼兒園。

  實誠的熱心人

  噩耗傳來,巨大的悲痛瞬間擊垮了瘦弱的毛夢晶,身體再也無法承受的她,在醫院連續輸液3天。

  “兒子平時最喜歡爸爸,這幾天總是問爸爸去哪兒了……而王龍平時只要有時間,也總是陪着孩子玩,很負責任……”5月8日早晨,癱坐在賓館床邊的她再次以淚洗面。

  消息傳到了王龍的家鄉,親人們迅速趕到博山。

  王龍的姐姐王密坐在床上,邊哭邊不停地翻看著手機的微信對話框。姐弟倆的對話,最後定格在5月1日上午11點30分。

  聊天記錄上,王龍一直在安慰姐姐注意身體,也討論着如何更好地經營家裏的早餐小店。

  “許多時候,他更像我的哥哥……”王密説,弟弟是積極開朗、努力向上的人,家中也是他在悉心照料,包括母親就醫買藥等等。“以後,再也沒有弟弟能陪我説話了……”她怔怔地盯着手機屏幕説。

  兒子的驟然離世,讓母親潘教平陷入空前的悲痛。“你們要好好地活着啊!那樣,我的孩子就沒有白死……”她不斷重復着。

  在潘教平那裏,這個出生於1988年11月的孩子,幾乎是她一生的驕傲,從小踏實熱心、懂事聽話,2006年又以優異的成績考入青島大學。畢業後在青島定居的王龍,一度把老家的父母接至島城照料。

  五年前,潘教平突患重病,王龍的父親歇業在家照料。巨大的病痛,曾讓潘教平不止一次想到放棄,是王龍天天給她做思想工作,並背着她看病,背着她上下樓……

  在父母的記憶中,家中的日常花銷,王龍夫妻倆也總是責無旁貸,儘管潘教平每月平均4000多元的醫藥費,已經讓小兩口負擔沉重。

  “這次來淄博游玩,是他們一家三口難得的一次出游,這兩年生意也不好,收入不穩定,王龍有時會跑滴滴或者打零工補貼家用。”王龍的一名親友,在話語間儘是哀傷。

  哀傷也籠罩着王龍的家鄉——泰安市寧陽縣磁窯鎮彩山莊村。通往王家的胡同內,村裏的老人們講着王龍小時候的故事,講到他品學兼優的過去,講他聽話孝順的日常故事,也講他驟然離世的始料未及……

  “多好的孩子,看著他長大,怎麼説走就走了呢?”二嬸子宋愛榮念叨着。“老實本分,穩重平和”,這是宋愛榮對王龍最質樸的評價。“從小到大也沒聽説,他跟人家打過架,家風傳承就是這樣,一家都是老實人。”説完,她掩面而泣。

  悲傷的情緒也左右着王龍的鄰居——潘士坡,他也是王龍讀小學時的老師。在69歲的潘士坡記憶中,王龍學習踏實,為人實誠,“我在彩山莊小學教了他兩年,特別好的孩子!”

  其實他怕水

  親友們的悲慟與哀傷,在小村四週擴散。平靜的村莊內,人們不約而同地來到王家,伸把手,出點力。

  王龍的表哥潘廣鎮是其中的一個。在他的記憶中,表弟不太會游泳,甚至還有些怕水。但就是這樣一個怕水的人,面對落水的母子,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

  “你知道嗎?他跳下去的時候,衣服都沒脫,手機都沒來得及從兜裏拿出來……”潘廣鎮哭着説。

  相互扶持走過這些年,毛夢晶早已明白丈夫的為人。對於丈夫舍命救人的行為,她説,一切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水性不好的他沒有任何遲疑便跳下去救人,且那一刻,兒子就在身邊,他甚至來不及安慰一下孩子。

  意料之中的,則是丈夫王龍本就是善良勇敢的人,“性格上真誠樸實,生活中樂於助人……”

  “對於王龍的行為,我們並不意外,更何況,他本身也是一名父親……”王龍的姑父説。

  就是因為“父親”這個角色,看到哪怕不是自己的孩子遇到危險,本能與責任戰勝恐懼,他選擇一躍而下,生命定格在這個初夏。

  王龍的事跡,震動淄博、泰安兩地,也引起社會各界強烈關注。

  5月8日上午,中共淄博市委政法委員會、淄博市見義勇為基金會、中共博山區委政法委員會、博山區見義勇為基金會,為在淄救人落水而不幸遇難的泰安籍小夥王龍,追授“淄博市見義勇為模範”“博山區見義勇為先進分子”榮譽稱號,給予親屬慰問金共計30萬元,其中市級20萬元,區級10萬元。

  8日下午,泰安市寧陽縣召開思想大解放促進高水平開放高質量發展大會,會前,全體參會人員默哀一分鐘,向王龍&&深切哀悼。經寧陽縣委、縣政府研究決定,追授王龍“新時代寧陽楷模”榮譽稱號,向王龍親屬發放慰問金100萬元,縣委、縣政府安排將王龍孩子撫養到18周歲,並對王龍父母妥當照顧。

  在寧陽,家鄉父老自發走出家門,在高速口、村口、家門口,或默默站立,或胸別白花,向英雄致以最後的敬意,也對年輕生命的逝去,&&無限緬懷……

  5月8日下午3時40分,載着王龍骨灰的靈車回到彩山莊村,車門緩緩打開,並不寬闊的胡同內,面色哀傷、低聲啜泣的人們自覺讓出了道路。

  “王龍,咱到家了!”“王龍下車啦!”“王龍注意&階,慢着點”……姐姐王密捧着弟弟的骨灰盒,聲聲呼喚；毛夢晶則抱着丈夫的遺像,一步步向家裏挪去。

  那一刻,泰安這個小村莊的天空,依舊瓦藍,依舊沒有雲彩。陽光潑灑在王家的屋頂上,炙熱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