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記者:周盛盛、李佔軼、王金金
青海省公安廳森林警察總隊可可西裏森林公安局2024年第一次可可西裏巡山活動1月23日收官,順利完成各項任務
地處青藏高原的可可西裏平均海拔超過4600米,是世界自然遺産地,境內擁有藏羚羊、野牦牛等珍稀野生動物,生態地位十分重要。20世紀80年代,可可西裏盜獵盜採活動猖獗,藏羚羊等野生動物遭到不法分子瘋狂獵殺
本次巡山的第二天,恰逢傑桑·索南達傑犧牲30周年。在索南達傑精神感召下,巡山隊員扎根可可西裏,用生命和熱血守護着這片凈土。本次巡山,也是從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可可西裏索南達傑保護站出發
經過多年努力,可可西裏盜獵、盜採活動已基本消失。但近年來又出現了非法穿越可可西裏的現象,這也成為森林公安部門巡山時重點巡檢的內容——
本次巡山於1月17日開啟。記者跟隨巡山隊員從海拔4479米的可可西裏索南達傑保護站出發,深入可可西裏腹地,行程逾千里。
可可西裏森林公安局局長阿旺旦巴介紹,可可西裏巡山活動已開展近30年。森林公安局的巡山隊員每月至少一次深入可可西裏巡山。此次巡山是2024年的首次巡山,由7名人員組成的巡山隊伍深入可可西裏腹地,對沿線區域進行多方位巡查。
在可可西裏卓乃湖區域附近,可可西裏森林公安局巡山車輛在巡查途中(1月19日攝)。新華社記者 張宏祥 攝
記者看到,當地風雪不斷、飛沙走石,道路顛簸曲折。巡山隊員驅車從可可西裏索南達傑保護站出發,途經卓乃湖、可考湖等地,對沿線地區開展常態化巡檢。隨行車輛配備了帳篷、睡袋、自熱食品等生活物資和必要的急救物資。巡山隊員白天鑿冰取水,晚上則要住在野外的帳篷裏。
可可西裏氣候條件惡劣,本次巡山途中出現降溫降雪天氣,最低氣溫降至零下30攝氏度,極高的海拔和嚴酷的氣候條件讓巡山隊員面臨身體和心理的雙重考驗。“本次巡山地點的最高海拔在5000米左右,相比於夏天,冬季巡山時缺氧狀況會更嚴重。”可可西裏森林公安局輔警袁廣明説。
可可西裏巡山隊員才文多傑在索南達傑保護站內與被救助的藏羚羊幼仔在一起(1月18日攝)。新華社記者 張宏祥 攝
為守護可可西裏生態環境和珍稀野生動物,可可西裏森林公安部門不間斷地開展巡山活動,每次巡山時長在5至7天。
巡山隊員&&,可可西裏無人區自然條件惡劣,如果非法穿越不僅會影響自然保護區的生態環境和珍稀野生動物,更重要的是非法穿越者也可能會面臨生命危險。
日記之一:
無人區的第一個保護站
可可西裏常被人稱為“最後的凈土”,除了因為這裡有豐富的動植物資源、罕見的地質景觀外,更因為這裡自然環境嚴酷、人跡罕至。
冬季的可可西裏更甚。極寒和缺氧,只此兩項考驗就足以讓人類在無人區寸步難行。考慮到還有幾天在無人區的行程,安全起見,隊員們商量後決定將我們過夜紮營的第一站選在了索南達傑保護站,這個無人區中為數不多的磚瓦房裏。
索南達傑保護站建設在青藏公路邊,距離唐古拉山口300多公里。這是可可西裏4.5萬平方公里建立的第一個保護站,也是我國首個為保護藏羚羊建設的反盜獵前沿站點。
夕陽西下,索南達傑保護站映照在一片金黃之中。“太陽下山前,一定要喂完奶,否則天氣太冷、牛奶涼得快,小藏羚羊喝了容易鬧肚子。”説話間,駐站巡山隊員才文多傑提着牛奶和奶瓶,匆匆忙忙向保護站後面的網圍欄走去。
可可西裏巡山隊員才文多傑在索南達傑保護站內給被救助的藏羚羊幼仔喂奶(1月18日攝)。新華社記者 張宏祥 攝
跟隨才文多傑的腳步,我們來到索南達傑保護站野生動物救助中心,這裡佔地550畝,分為大、小兩個網圍欄。
可可西裏巡山隊員才文多傑在索南達傑保護站內給被救助的藏羚羊幼仔喂奶(1月18日攝)。新華社記者 張宏祥 攝
還沒靠近網圍欄,三隻小藏羚羊迎着才文多傑從遠處奔來,等才文多傑進入網圍欄,小藏羚羊爭先恐後鑽進他的懷裏,一會兒咬咬奶瓶,一會兒親親他的臉頰。
“這三隻小傢伙都是去年藏羚羊遷徙産仔時,我們從‘藏羚羊大産房’卓乃湖救助回來的,現在它們已經快半歲了,你看它們吃得多香。”才文多傑一邊將“流着汗珠”的奶瓶喂給小羊,一邊觀察着小藏羚羊的身體狀況。
陽光照射下,小藏羚羊的絨毛閃閃發光。正是這獨一無二的絨毛,曾一度引來貪婪的殺戮。
可可西裏巡山隊員才文多傑在索南達傑保護站內與被救助的藏羚羊幼仔在一起(1月18日攝)。新華社記者 張宏祥 攝
上世紀八十年代,一種叫“沙圖什”的藏羚羊絨披肩風靡歐美市場,一條披肩可以賣到幾千到上萬美元,製作這樣一條披肩需要3到5隻藏羚羊皮。
“我曾在1986年、1993年、1994年,三次來到可可西裏考察拍攝照片,那個時候看到的藏羚羊數量一年比一年少,可能你剛發現遠處有一隻藏羚羊,轉眼間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索南達傑自然保護站創建者之一、四川省綠色江河環保促進會會長楊欣説。
1997年,為保護可可西裏藏羚羊,楊欣通過寫書、義賣書,加上愛心人士捐贈,籌款60萬元,在可可西裏東緣建立了無人區第一個自然保護站,並以“環保衛士”傑桑·索南達傑的名字來命名。
如今,可可西裏藏羚羊種群數量已經從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的不足2萬隻,恢復增長至7萬多只。而這座為保護藏羚羊建立的保護站,也逐步發展成集反盜獵、反盜採、科研、救護、保護、宣傳為一體的中心保護站。
“除了照顧小藏羚羊外,我還要負責在展示中心向游客介紹可可西裏。”才文多傑告訴記者,自己去年接待了上萬名全國各地的游客,“向大家介紹可可西裏,我很驕傲”。
給小藏羚羊喂完奶,才文多傑回到保護站。短短十幾分鐘,剛才喂奶的奶瓶就已經結了冰。才文多傑費力地打開每個奶瓶,將它們用熱水泡在臉盆裏。指着這些花花綠綠的奶瓶,他告訴記者:“為了盡可能降低傳染疾病的概率,每個小羊都有自己的專屬奶瓶。”
在才文多傑身後,一塊寫着“高原衛士”的牌匾格外醒目。從今年1月15日開始,他和另外兩名巡山隊員要在海拔4479米的索南達傑保護站值守到3月1日換崗。
記者在索南達傑保護站宿舍內採訪巡山隊員(1月19日攝)。新華社記者 張宏祥 攝
查看監控視頻、日常巡線、喂養救助回保護站的小藏羚羊……才文多傑説,保護站的工作雖然離家很遠、也很辛苦,但看到小藏羚羊茁壯成長,就覺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數九寒天,索南達傑保護站的夜間氣溫已低至零下30攝氏度。儘管開着電暖器,我和同事躺在睡袋內仍然能被凍醒,只好又將羽絨服加蓋在睡袋外。
受高原反應影響,凌晨一點醒來後,我就再也睡不着了。走到窗前,黑色的夜空像一塊兒幕布籠罩着保護站,璀璨星辰仿佛觸手可及。此刻,我想融化在可可西裏廣袤的蒼穹中,去更遠的地方看一看。
日記之二:
親近自然是人的本能
冬季,低溫讓沼澤地帶凝固成冰,我們跟隨巡山隊員進入到更深入的區域,像電影《可可西裏》中描述的一樣,體驗了一次完整的巡山過程。
“只要忍得住極寒和高原反應,就一定能和巡山隊員完成巡山任務。”我們和巡山隊員開始一道準備物資。加滿汽油、採購方便食品、罐裝飲用水,帶好帳篷、氧氣罐、睡袋。1月18日,我們和7名巡山隊員、兩名隨隊醫生組成巡山隊伍,從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格爾木市出發了。
在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格爾木市,可可西裏森林公安局兩名巡山隊員正在裝車(1月18日攝)。新華社記者 張宏祥 攝
我們沿着青藏公路,向崑崙山走去。高山戈壁,黃土白雪,天大地大的荒原畫卷,在離開格爾木市區後逐漸在眼前展開。即便這條路走了幾十次,我仍然好奇,山裏面有什麼、山那邊是什麼,我想,這正是大自然的魅力所在,即便近在眼前,卻始終讓人看不透。
海拔4768米的崑崙山口是進入可可西裏的“大門”,這裡是黃色戈壁和青色草甸的分界線,傑桑·索南達傑的紀念雕像也矗立在這裡,守望著可可西裏。
巡山車隊沿着青藏公路向可可西裏行駛(1月18日攝)。新華社記者 王金金 攝
三十年前的1月18日,時任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治多縣委副書記的傑桑·索南達傑為守護可可西裏,遭遇歹徒襲擊,不幸犧牲在可可西裏腹地太陽湖畔。人們發現索南達傑時,他仍保持着戰鬥姿勢,被零下40攝氏度的風雪塑成了一尊冰雕。
選擇在這一天出發,既是對這位環保衛士的懷念,也代表着可可西裏巡山隊三十年如一日,堅決守護可可西裏的傳承。
雕像前,紀念人群低頭默哀。“改革先鋒、最美奮鬥者、環保衛士”,當地幹部説,索南達傑用生命守護青藏高原的精靈藏羚羊。
這是位於崑崙山口的索南達傑紀念碑(1月18日攝)。新華社記者 張宏祥 攝
在索南達傑雕像前,青海省公安廳森林警察總隊可可西裏森林公安局局長阿旺旦巴對記者説:“可可西裏生態價值不可估量,堅持人工巡護就是震懾違法犯罪。”
從崑崙山口繼續向西前進,風裏好像藏了冰刀,站在戶外,凡是身體能接觸到空氣的地方都會感到又冷又疼。
沒過多久,我們來到了此行的第一個保護站——不凍泉保護站。老巡山隊員説,不凍泉是青藏公路沿線為數不多的驛站。
在這裡,茫茫荒野中,不凍泉保護站與幾處名為“扎西客棧”“扎西超市”的平房一起立在海拔4600米的公路邊。扎西超市是我們此行休整的第一站。巡山隊員告訴記者,每次進山前,大家都會到扎西超市喝一碗酥油茶、吃一碗熱湯飯。
可可西裏森林公安局巡山車輛在可可西裏卓乃湖區域附近巡查途中(1月19日攝)。新華社記者 張宏祥 攝
扎西是誰?隊員們豎起大拇指回答道:“‘阿佳拉’就是扎西。”“阿佳拉”在藏語中是“姐姐”的意思,這些平房屬於一位叫扎西德吉的藏族婦女,她是老巡山隊員文尕公保的妻子。
為什麼要在這麼荒涼的地方開超市?扎西德吉説:“剛開始,是為了守在丈夫巡山必經的路口等着他,可在可可西裏待久了,就忍不住想要為這片土地做些什麼,我不能巡山,就選擇照顧好巡山隊員,給大家做頓飯、燒壺熱水,在這裡一待就是20多年。”
迎着寒風,我們繼續向無人區進發,路邊不時出現的藏羚羊、野牦牛成了我們的同伴。可可西裏高寒缺氧、人跡罕至,但總有一股力量,吸引我們不斷向前。
日記之三:
開往幸福溝
冬日可可西裏,苦寒蕭瑟、狂風呼嘯,終年不化的雪山一眼望不到頭。眼前景象,實在讓人難以將其與“幸福”一詞&&起來。上午九點半,新華社報道團隊跟隨巡山隊從索南達傑保護站出發,繼續向可可西裏深處挺進,目的地就是巡山隊員口中的幸福溝。
所謂幸福溝,並不是官方稱謂,而是巡山隊員們取的名字。巡山隊員詹江龍告訴記者,巡山時從索南達傑保護站出發,越往深處走,海拔越高、空氣越稀薄、條件也越艱苦。而在可可西裏腹地的卓乃湖與太陽湖之間的一座火山旁,巡山隊員們發現一個小山溝,那裏不僅有一眼永不結冰的泉水,夏天還會長出一片綠草——這在可可西裏頗為罕見。
“在可可西裏,有一個山溝能讓我們冬天有水喝,夏天還能躺在草地上休息,這難道不是一種幸福嗎?”詹江龍笑着説。
在可可西裏可考湖區域附近,可可西裏森林公安局不凍泉派出所所長詹江龍(左一)準備搬運生活物資(1月19日攝)。新華社記者 張宏祥 攝
隊員們常説,踏在可可西裏的每一步,可能就是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步。因此,在可可西裏巡山,他們有一項“特權”,就是給巡山時遇見的一些不具名的山川河湖起名。紅水河、藍冰湖、平頂山……一個個形象生動的名字,是他們在這片無人區獨享的浪漫。
由於可可西裏沒有信號,巡山隊員也缺乏專業設備。這些具有特點的地名還有一個重要作用,就是供他們辨別方位。
車輛行駛在可可西裏無人區的曠野,形態相近的雪山與河流不斷掠過,我們的視野中充斥着單調的雪白色。“路的盡頭還是路,山的那邊還是山!”司機劉師傅忍不住感嘆。
在可可西裏卓乃湖區域附近,可可西裏森林公安局巡山車輛在巡查途中(1月19日攝)。新華社記者 張宏祥 攝
下午16時,我們到達了卓乃湖。由於道路顛簸起伏,極為難走。不到170公里的路程,我們花費了近7個小時。
卓乃湖又被稱為“藏羚羊大産房”,平均海拔達4800米。夏天時,會有成群的母藏羚羊跨越千里來此産仔。而現在,這裡沒有了夏天的熱鬧場景,湖面結上一層厚厚的冰,周圍一切空寂冷清。下車來到湖邊,凜冽朔風撲面而來,我們的臉色凍得發青,眼淚瞬間鑽出眼眶。
休息片刻,我們驅車從卓乃湖湖面越過,繼續向幸福溝出發。隊員們提醒,越靠近幸福溝,海拔會越來越高,氣溫也會隨之降低。因此,我們必須要和太陽賽跑,趕在夕陽落山前到達幸福溝支起帳篷。“太陽落山後,溫度會降到零下三十多攝氏度,實在冷得受不了。”同車的巡山隊員袁廣明説。
1月19日,巡山隊員袁廣明在可可西裏巡山途中,翻看自己孩子的照片。新華社記者 周盛盛 攝
“為寂寞的夜空畫上一個月亮,把我畫在那月亮下面歌唱……”聊天間隙,袁廣明唱起了歌。
在可可西裏,巡山隊員們堅守寂寞的方式就是聊天。可日子久了,大家似乎把能説的話都説完了,時不時會陷入沉寂。每當這時,袁廣明會哼唱歌曲。他最喜歡唱《畫》,“這首歌的歌詞有一種空曠和孤獨感,會讓我忘了自己身處曠野。”
這是幸福溝一旁的山坡,山坡上鋪滿黑色的火山石(1月19日攝)。新華社記者 周盛盛 攝
傍晚19時許,眼前寬闊的平地上突然出現一個山坡,山坡上鋪滿大小不一的黑色火山石,積雪掩蓋下依稀有枯草痕跡。“終於到啦!”身旁的兩位巡山隊員不約而同地喊出了聲。
此時,遠處挂在山頭的太陽正收起最後的余暉,可可西裏逐漸沉入暮色之中。
巡山工作結束
巡山隊員告訴記者
本次巡山中沒有發現盜獵、
盜採和非法穿越現象
這表明可可西裏地區
生態環保工作取得明顯成效
可可西裏不凍泉派出所所長詹江龍説:
“在可可西裏執行巡山任務確實很辛苦,
有時甚至還要面臨生死考驗,
但這是一項很光榮的任務,
我們會繼續堅持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