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暇中,脫下白大褂的醫生周潔又做回那個蕙質蘭心的江南女子“青簡”。受訪者供圖

▲周潔拍攝的中國“二十四節氣”圖之一。受訪者供圖

　　工作日裏,她是朝九晚五面對不同患者的消化科主治醫生周潔；休息日時,她是古鎮老屋山巒曠野前捕捉美景的攝影師、旅行者、散文作者……她是擁有多重身份多元生活的“斜杠青年”“青簡”

　　“它們像一個個蟄伏的小動物,似乎從來沒有遠離過,只是沉睡在我們身邊……等待一場久別重逢的寵愛。”

　　年初,“青簡”的第三本攝影散文集《廿四:南北風物裏的四時節氣》面世,書中唯美的畫面、溫婉的文字詮釋了這個“時間易逝,季節模糊的年代”,“節氣的話題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受人歡迎了”。

　　2009年“青簡”拿起相機開始攝影,2012年把照片整理成一組“二十四節氣”發在豆瓣網上,本想自娛自樂,卻被瘋轉,網友稱之“最美二十四節氣圖”。

　　2016年底,中國“二十四節氣”在聯合國“申遺”成功,“申遺”視頻中的“二十四節氣圖”,正是來自“青簡”當年那組被網友譽為“美到窒息”的攝影作品。

　　初夏的上海,涼爽舒適。像大多數北上廣的三甲醫院一樣,瑞金醫院在嘈雜中按部就班地接待著該有的喧鬧,就診大廳裏顯然要燥熱許多。

　　剛剛在門診九樓,身材高挑的周潔快步穿過胃腸鏡檢查區擁擠、忙亂的長廊,推開檢查室大門,一閃而過的白大褂如戰袍般不容一絲懈怠……

　　此刻,借著午休,在醫院附近的茶室裏,捧起茶盞,纖細白皙的手指上精巧的細環戒指,和著暗淡發紫的細金鐲子,在棗紅色中式麻質小衫的映襯下,周潔又做回那個蕙質蘭心的江南女子“青簡”。

　　工作日裏,她是朝九晚五面對不同患者的消化科主治醫生周潔；休息日時,她是古鎮老屋山巒曠野前捕捉美景的攝影師、旅行者、散文作者……她是擁有多重身份多元生活的“斜杠青年”“青簡”。

　　齊耳短發遮擋了半邊額頭,低垂雙目,慢慢品了口茶,對于記者“二十四節氣申遺照片”的話題,她顯得很低調,“我只是拍了照片放在網上,討巧而已。”

　　“美到窒息”的二十四節氣圖

　　“‘二十四節氣’是中國人的共同財富,這是對中國人集體智慧的認可。”用手捋了捋頭髮,“青簡”的聲音變得輕盈,“我只是做了很小的一部分……現在很多攝影愛好者拍的照片都特別棒,我恰恰只是受眾廣一點而已。”

　　喜歡上攝影是因為朋友們喜歡看她拍的照片,點讚中,當時正在讀研的“青簡”有了信心。2009年,她拿起單眼相機試著拍起來,這一拍,便不能放下。每個周末,上海周邊多了一個身背相機行走在江南水鄉的清麗女子。

　　她偏愛人文、風景和民俗。在豆瓣空間發布的每一張照片,她會打上“青簡”的篆刻浮水印,“青色在古代代表黑、綠、藍,都是江南的顏色。”她喜歡這個筆名,“喜歡青色,還因為‘青簡’也是書籍的意思”,她勉勵自己多讀書,更激勵自己“以書寫的方式記錄生活”。

　　她用鏡頭記錄“任是無情也動人”,用細膩的筆觸描繪“青春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感慨“至少我們還能行走,去遇見更多的人和事,去告訴自己春天過去了,夏天亦可愛……”

　　她説,“拍攝二十四節氣圖,純屬無心插柳。”一次,看到日本一個網站做二十四節氣的照片,很美,就想,“節氣是中國傳統,沒有哪個國家可以比中國的風景更加般配。”于是,決定從自己的照片素材中挑選並制作一套二十四節氣圖。

　　整理、拍攝、查閱資料,便成了學習、思考、再行動的過程,她也更加感慨中國傳統文化是一座取之不盡的寶藏,“雖然有些內容不再適用于今天社會,但並不會掩蓋蘊藏的千年光華,二十四節氣只是其中一枚遺珠。”進入一個新的領域,“青簡”期待更多發現。

　　“二十四節氣主要反映的是我國黃河流域一年中自然現象與農事季節特徵的節候。”江南水鄉已不能滿足“青簡”的拍照需要,“只有走遍全中國,才能完整感受中國的二十四個節氣。”于是,從黑龍江到福建,從江南小鎮到青藏高原,做完之後才發現,自己的二十四節氣圖取景竟涉及全國11個省份。

　　立春,紅白兩色梅花映著黑木屋；立夏,翠綠的竹葉上陽光斑駁；立秋,向日葵開得熱情濃烈；立冬,瑟瑟蘆葦塘裏夕陽慘澹……每一張照片配上古體漢字,畫印相稱、古典雅致,更具中國氣息。其中,“處暑”的畫面簡潔,寓意深刻:虛化背景的白墻灰瓦,紋絲不動的柳條低垂,一眼便把人帶到江南水鄉的寧靜夏日,令人頓生一絲清涼。

　　2012年,青簡制作完成了自己的“二十四節氣”明信片,沒想到在網上被“瘋轉”,無數網友稱讚“美到窒息”。“能與大家一起分享感受傳統文化的珍貴和無與倫比的美妙”,“青簡”覺得特別開心。

　　她説,自己拍照用的都是普通器材,拍攝內容都是自己的真情實感。記得2011年處暑那天,她和朋友在太倉的沙溪遊玩。“陽光熱辣又無風,但柳樹成蔭的水岸邊卻是陣陣清涼,感覺很神奇。”她説,“可能這也是引起眾多網友共鳴的原因吧。”

　　時隔多年,當行走中的“青簡”聽到朋友傳來“二十四節氣”列入“非遺”名錄的消息時,遠在異國他鄉的她,為中國的成功高興了好一陣子。

　　“江南”和“夢裏水鄉”

　　“作為一個中國人,我深愛著中國的美。當你漫步在園林的曲徑通幽處,耳邊傳來松風流水般的絲竹之聲；或是當你欣賞著博物館中的元人畫意,腦海裏浮現出‘瀟湘深夜月明時’的詞句,你都應該為有著如此一個才貌雙全的‘母親’而驕傲。如果你敞開心扉,融入自我,就會進一步發現中國的藝術不止能提供給你美的享受,更能賦予你人生的智慧。”

　　“青簡”在她的前兩部攝影散文集《江南》《夢裏水鄉》中不止一次地表達過對中國文化深入骨髓的熱愛。網友“藍文青”曾在文章中寫到“青簡”,“雙魚座的她是一個內心有詩情畫意的真正才女,只要讀過她的書,就一定會驚嘆她清揚婉兮的文採,也一定會沉醉于她水色山音的攝影,更為她深愛著生活的純真之心所感動。”

　　“青簡”的朋友“琬宜”,説自己一個做古董生意的朋友也關注豆瓣上的“青簡”,當聽説“琬宜”是“青簡”的閨蜜時,説道,“她應該也有四五十歲了吧。”“琬宜”笑了,“他認為‘青簡’攝影視角獨特,文學素養深厚,更從她對一些文物的品鑒感知其中國古典文化造詣深厚。”

　　記者翻開“青簡”的新書《廿四:南北風物裏的四時節氣》,“紅墻映襯臘梅”的封面裏,一個個古鎮,一幅幅畫卷,一篇篇充滿江南文秀之氣的散文,文辭雅致豐厚。對于別人的評價,“青簡”淡然羞澀,她説,多少應該歸結于自己從小“聽話”地跟著父親學習繪畫和中國古典詩詞。

　　“爸爸説讓我學畫畫,那我就學畫畫好了。”

　　“後來讓我背唐詩,那我就背嘛。”

　　“再後來,爸爸覺得學畫畫前途不明朗,叫我好好學習,未來考醫學院當醫生。”

　　“青簡”覺得父親在自己的成長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他曾是新疆的插隊知青,後來在小學做美術教師,年輕時去敦煌採風,也自己創作過小説,特殊的經歷讓他對“青簡”家教嚴厲。直到今天説起父親,“青簡”仍是一副乖乖女的樣子。

　　2002年,畢業于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的“青簡”進入上海交通大學附屬瑞金醫院,成了消化科的一名醫生。醫院的工作按部就班,再後來,她一邊工作一邊考取了本院的研究生。“青簡”説,“一直以來對自己想要的東西根本沒有明確的想法,後來接觸了攝影,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想要什麼。”

　　這些年,“青簡”到過國內很多地方,江浙一帶卻是她流連最多的去處,除了方便離得近,江南水鄉的獨特韻味,吸引著她一次次走進那裏。在路上、在大自然中的感覺也讓她放松、滿足。

　　“青簡”有一個微信群,都是行走在路上的朋友。每一個周末的集結出發,都是她經過多次攻略考察後發出的邀請。“她總會考慮得非常周到,並且把旅行安排得完美無憾。”“琬宜”跟著“青簡”走了很多地方,她説和“青簡”去旅行,不僅不用操心,還能吃到各種美味。

　　北疆戈壁中的斷水,零下二十幾攝氏度東北皚皚雪山中的翻越,還有川北色達連人帶車衝進河谷,“那一次,幸虧旁邊的小土堆,才阻止了我們翻進激流洶涌的主河道。”“青簡”説,“只要是真心熱愛的事情,即便是早上3點起床,也會樂在其中。”

　　2015年,在舟山嵊山島,為了尋找無人村他們用了整整一個下午,當發現那些“綠野仙蹤”幻境般爬滿藤蔓的廢棄村莊時,已是傍晚。為了拍攝效果,“青簡”在荒島上待了整整3天,渾身上下被草葉劃傷,被蚊蟲叮咬,最終換來被網友刷爆的組照“霧島荒村”。面對作品和無人村的走紅,“青簡”説,“也許人類並沒有退場,只是暫時離開。”

　　看季節流轉,去順應自然的生活

　　“看著周潔拍的瘦西湖和黑天鵝……我再看我的……我高度懷疑我們去了一個假的瘦西湖。”不久前,瑞金醫院醫生王蕾與“青簡”(周潔)等結伴去揚州遊玩。下午一抵達,他們便一頭扎進了喧鬧的瘦西湖,並且在最具特色的角度拍攝了五亭橋、黑天鵝。後來,當看到“青簡”同一角度拍攝的仙境美圖時,王蕾頓時明白了那天“青簡”為什麼沒有一同入園,而是選擇第二天大家還在沉睡的時候出發,“因為那時人少,也能拍出江南的雨霧感。”看到朋友圈王蕾的“自黑”,“青簡”幽默地評論道,“賣家秀和買家秀。”

　　王蕾眼中,醫生周潔有自己的想法,不會隨波逐流。在科室中不言不語,分內的工作更是一絲不茍。“記得很清楚,有一年她上了全科室四分一的急診,誰都知道那是最辛苦的活兒。”王蕾説,她一般都會自己悄悄調好值班時間,不會因為經常外出旅行而耽誤工作。大家都知道她喜歡拍照,喜歡往外跑。成為“網紅”,同事們雖説驚奇,但也覺得正常,“她把自己的業余時間都放在了攝影和文學上,出名後反而越發低調了。”大家經常會玩笑她,“你掙的工資全捐給路政建設部門了。”她笑而不語。

　　這些年來,除了做好醫生的本職工作,行走、攝影、書寫,沉浸在自己的業余生活當中,除了“二十四節氣”,她也曾整理過“十二時辰”、《詩經》等組圖。“青簡”覺得自己除了收獲,“思想愈加寬廣,對于現實的東西越來越不太在意,人更輕松超脫了。”

　　不在路上行走時,“青簡”喜歡宅在家裏研究各類相關書籍,或是去逛博物館。她更認同一些古法設計與現代生活的結合,覺得這不是“復古”也不是“倒退”,“恰恰是中國人自己需要的文化自信。”

　　她喜歡穿中式服裝,清新的麻質小衫都是百十塊錢的“淘寶”貨,顏色搭配淡雅和諧,加之高挑的身材,總能被她穿得“仙氣”十足,身上搭配的飾品也多是“中國風”。

　　隨手抓起胸前蝙蝠式樣的玉佩,“青簡”説,“是不是很精美,宋代的老物件。”又伸出左手,露出纖細的金鐲和戒指,“這個是不是很現代,有些私定的設計感,這是唐代的,這是六朝時期的。”這些東西都是在“圈子”當中“微拍”來的,“不算貴,但要有眼光。”

　　“青簡”説的“眼光”是平日的知識積累,“不能別人説什麼就是什麼。”如今,她和“琬宜”還經營著自己的淘寶店鋪,裏面每一款“中國風”的首飾設計都來自“青簡”。“琬宜”説,“青簡”做事很投入,喜歡親力親為,“關鍵她很懂。”除了自己設計,找工廠制作,也會收入一些有年代的翡翠珠寶等輕“古董”,重新設計搭配。

　　“青簡”的新書已在籌備當中,除了唯美的攝影作品,這次她把目光更多地放在了行走中遇見的各種人和事,以及許多與傳統“中國風”相違的“問題”上。“古村落的開發保護問題越來越多地面臨著‘偽文化’的破壞和踐踏。”她説,自己曾在舟山見過古樸的石房小鎮被當地粉刷成“藍色愛琴海”,也看到了遍地開花、風格迥異的民宿,以及開發者與原著村民之間不可調和的利益矛盾。“我們不可能像遺址保護那樣一‘圈’了事,但如何喚醒參與者去認識發現其中的美,有計劃地復興古村落,而不是居高臨下地強制。”

　　曾經那組美到“令人窒息”的節氣攝影,讓“青簡”3本書的編輯張國辰對這位“跨界選手”充滿好奇,“我們的書籍策劃就是奔著其清新的風格而來。”在張國辰看來,“青簡”從來也不是目前傳播意義上的“網紅”,“她是扎扎實實靠攝影作品和文字寫作來表達對世界的理解,而且屬于屏氣凝神、文質彬彬的范兒,這也正是她持久地得到大家關注和認可的根本原因。”

　　如今依然單身的“青簡”説自己不是“不婚主義者”,也不會“為了結婚而結婚”,她説自己沒有什麼條件要求,“但我所增加的某些人們認為的‘標簽’,在當今的婚姻市場中恰恰變成了不利條件。”“青簡”覺得“挺尷尬”。

　　她説自己“沒有閒下來無事可做的時候,一個人也不會感覺孤單寂寞”。看季節流轉、夏雨冬雪、花開花落,像被人或不被人關注的“二十四節氣”一樣,去順應自然而然的生活。未來,被“青簡”描述成“在一座有山有水的小城,一個可以隨時看風景的房子裏自由生活。”

　　瞄了一眼手機,“青簡”説時間不早了,待會還有一個“門診用藥”的授課,需要她去給醫學院的學生們上。走出臨街的茶館,幾步跨過瑞金醫院門口川流不息的馬路,“青簡”很快便匯入到門診大樓繁忙的人流當中,去做回消化科主治醫生周潔。（記者強曉玲、實習生徐曉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