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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讓穿山甲無“甲”可穿 救護者也需要救護
2017-01-18 08:10:13 來源: 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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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讓穿山甲無“甲”可穿

  李川覺得自己會愧疚一輩子,因為她曾買過含有穿山甲成分的通乳藥。

  這位女士是中國南部邊境省份野生動物救護中心的救護員,但她一度並不清楚穿山甲正在經歷什麼。

  過去10年間,全球超過100萬只穿山甲遭到野外捕獲及非法貿易。它們被視為最受走私侵害的哺乳動物。

  我國是穿山甲最大的消費國之一。根據國際野生動物貿易研究組織的報告,2007~2016年,我國共查獲209起穿山甲走私案件,其中活體2405只,死體11419只。

  因為能鑽山打洞,穿山甲的鱗甲被認為具有“疏通淤結”的作用。實際上,它的成分與手指甲相同,這項作用沒有研究能直接證明。穿山甲憑借它的保護穿過8000萬年的歲月,最終在這個時代因它而死。

  2016年,第17屆《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將全部8種穿山甲物種從附錄II提升至附錄I。這意味著,穿山甲制品此前仍可在少部分許可證下進行交易,此後一切與之相關的國際商業貿易都被禁止了。

  這份自然生物保護性國際條約有很強的約束力,全部成員國都必須遵守。

  李川和她的同伴為這個決策而高興,但情勢並不樂觀。

  根據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2014年的評估,沒有一種穿山甲是安全的。其中,中華穿山甲和馬來穿山甲已被列為“極危(CR)”物種,比大熊貓的評級“易危(VU)”還要高兩級。

  守護穿山甲生命的“鱗甲”正在松落。

  我國對穿山甲的需求量保持著每年200萬只

  2015年,李川和同事接手了一批森林公安查獲的走私穿山甲。傍晚,一只獲救的母穿山甲早産了。正值早春三月,“新生兒”就被命名為“春芽”。

  白天,穿山甲躲藏在松軟而深厚的土層裏,晚上才出來覓食。拍攝它們的自然攝影師常説“一輩子才有機會見一次”。

  它們是哺乳動物中唯一有鱗片的。這種有機骨骼結構,學名叫角蛋白,能經得起獅子的啃咬,猶如鎧甲。

  但這層鎧甲在人類欲望面前不堪一擊。

  被海關查獲的穿山甲常以噸計。它們被剝去鱗甲冷凍,保持著蜷縮的姿勢,通體慘白。

  春芽的母親和同類被綁縛在硬尼龍網帶裏,嚴重脫水,渾身沾滿糞便。肚子裏填滿玉米糊,這是走私者增加重量的方式。

  大量捕獵使中華穿山甲的數量極速下降。根據2008年一項調查,我國穿山甲數量大約在2.5萬~5萬只之間。但近3年內,沒有野生中華穿山甲被發現的可查記錄。

  在動畫片《葫蘆娃》裏打穿山洞的小傢夥,曾廣泛分布在我國的落葉林中。眼看,它就要成為遙遠的故事了。與此同時,國內也缺乏專門研究中華野生穿山甲的科研人員。

  盡管如此,我國對穿山甲的需求量仍保持著每年200萬只,國際走私因此猖獗。

  裝有秘密的集裝箱從非洲和東南亞出發,最終被端上北京或綿陽的餐桌。

  “野生動物的走私和武器、毒品的走私沒有什麼不同,有利可圖就倒騰。” 國際野生動物保護學會野生動物貿易項目主管李舒説。

  1990年之前,中國是野生動物資源的主要出口國,進口量很小。1990年之後,進口量直線上升,目前中國已經成為世界上最大的野生動物資源進口國之一。

  在我國,穿山甲的鱗甲有合法入藥的配額。2007年11月發布的《關于加強賽加羚羊、穿山甲、稀有蛇類資源保護和規范其産品入藥管理的通知》是這方面的最權威指導。它要求所有核準的庫存甲片僅限于700多家定點醫院臨床使用和約70種中成藥的生産。

  10年過去了,沒有人知道這些庫存究竟有沒有耗完,還能撐多久。國家林業局僅公開了年度消耗控制量,卻並未公示實際用了多少、還剩多少、依據什麼標準在用。

  此外,國內共有10家單位獲行政批準,可飼養穿山甲,但實際的養殖場更多。穿山甲交配和生産的視頻常常在網絡上流傳。

  根據世界動物園和水族館聯合會(WAZA)的公開信,“商業養殖穿山甲”根本無法辦到。

  即使在救護中心,獲救的穿山甲也往往在幾個月甚至幾天內死去。

  它們天性“倔強”,在遭受折磨後,懷疑周圍的一切。縱使長時間沒有進食,它們也拒絕享用端到眼前的食物。能否結束絕食,是它們繼續存活的關鍵。

  食物本身則是另一個難題。因為缺乏可查閱的野外研究,救護人員對穿山甲的習性並無深入了解,只知道穿山甲對蛋白質的需求很高。

  他們只能不計成本地投入。將200元一斤的幹螞蟻或是高蛋白的粉末飼料調成糊狀喂食。即使如此,還有非洲穿山甲營養不足。它們本該自己在荒野中尋找蟻穴大快朵頤。

  救護穿山甲的人,也需要救護

  李川從未把“春芽”的名字叫出過口。

  在野生動物救護員陳月龍看來,野生動物本來就不該有名字,因為“救護不是養寵物”,而是讓它們有一天能回到自然環境裏去。即使對那些傷病太重再也不能野外生存的,也要保留它們野性的尊嚴。

  陳月龍曾在北京市野生動物救護中心工作。最忙的時候,一天要照顧200多只野生動物,“豹貓就是豹貓,狗獾就是狗獾,大自然不會給他們起名字。”

  在李川看來,送別時野生動物對人有眷戀,那説明救助不成功。救護中心的動物出于本能地畏懼她,她很高興。

  但她還是忍不住起名字,在心裏默念。“它們離開很久後,我還記得每一只的樣子。”李川説。

  可能是因為虛弱和恐懼,母親將春芽擋在了盔甲之外,拒絕哺乳。李川成了春芽的代理媽媽,把鱗甲柔軟、泛著粉紅色的它捧在手心裏。

  春芽出生的那一晚,李川第一次離開不到一歲的兒子,住在單位。

  小傢夥的保溫箱直接佔據了主任辦公室。動物實在太多了,工作人員只能給它們騰地方。鳥兒飛走,鳥舍就改造成兩爬(兩棲和爬行動物)館,蜥蜴放生,兩爬館又變成貓科動物的窩。

  李川學獸醫出身,畢業當上救護人員,她認為自己是名副其實的鏟屎官。

  這位年輕女士手機裏的照片,一半是兒子的,另一半是穿山甲的。這其中,三分之二是穿山甲的糞便。

  有一次,她像女伴曬包一樣,在朋友圈曬出了一坨黃褐色的成形糞便。“我實在太高興了,這説明穿山甲的消化係統恢復健康了。”

  李川不認為自己是個喜歡動物的人,她覺得被一種更強烈的情感牽引——得對野生動物負責。

  但很少有人會對這些救護者負責。李川一直沒有獲得正式工作編制。北京小夥陳月龍的月薪則一直沒超過4000元。

  2016年年底,陳月龍離開了北京市野生動物救護中心。他的離別信這樣寫道:“我無法再為動物做更多事情了……我和我的生活,也需要被救護。”

  母親患癌病重,這個工作了5年的青年突然發現自己一窮二白。他從小愛動物,屋裏的蜘蛛也要喂上兩只蟲子。生物技術專業使他本可以做一份收入更可觀的工作。

  陳月龍的失望不只在物質上。他開設了一個公眾號,講述救助動物的點點滴滴,想給同事介紹科學的救護理念和方法。但後來他發現,沒有人關心。

  “其實也不怪他們。”他説。

  每個救護中心都太忙了。每次李川的單位接受大批量的動物,保安和保潔都得上陣幫忙。即便如此也不過是11個人,加班到深夜。

  根據2016年的一項調查,全國共有115家野生動物救護機構。職工中近半數沒有編制。大學及以上學歷的僅佔工作人員總數的29.6%。

  “有想法的都在離開。”陳月龍嘆了口氣。

  穿山甲消失,生物演化的大樹就又失去一根枝幹

  春芽出生第3天,就因大量便血瀕臨死亡。幾個救護人員焦急萬分,想要給它輸血,卻無血可輸。

  春芽的鱗片已經有了硬度,努力要成為堅固的盔甲。那天夜裏,它小小的身體最終涼透了。

  “救護穿山甲有什麼意義?我很難向他人解釋。”陳月龍表示,“它不夠萌,也不夠紅,它滅亡了,人類也不會馬上跟著滅亡。”他只能不斷地重復,“它們是鱗甲目哺乳動物唯一的後代了”。

  這些隱居者遠古時就在這顆星球上居住。它們消失,生物演化的大樹就將失去一根枝幹,而地球生態也會失去又一重盔甲。

  “人類繁榮又怎麼樣?恐龍也曾經是地球霸主啊。” 陳月龍聳聳肩。

  李川覺得自己變了。曾經的她“不是壞人”,卻也會去購買穿山甲的藥品。因為她“不覺得那些有那麼重要”。

  而現在她覺得,對動物的態度是原則問題。她會嚴厲制止和野味有關的玩笑,也不讓孩子去觀看動物表演。

  李川惦記著臺北動物園的小芎梧。它出生在CITES升級後的第二天,是全球首例人工孵育的中華穿山甲。它已經4個月大了,一身青色鱗甲閃著健康的光澤。

  陳月龍曾用泥土、樹樁、落葉和水缸給穿山甲搭建了小小的生態係統。夏天,它可以停留在較淺的洞穴中,冬天則能窩在更深處。葉間有好幾種昆蟲跳動,幫助土壤“活起來”,促進穿山甲的糞便分解。為了不讓昆蟲泛濫成災,他又放進一只中華大蟾蜍。

  他試著將食物藏在落葉裏,讓穿山甲自己去尋找,訓練它的覓食本能。天黑下來,穿山甲悠悠出洞,他對著紅外攝像頭大氣不敢出。即使這樣,陳月龍還覺得不滿意,認為自己“還能再做好一點”。

  陳月龍已經離開,但直到現在,他救助的穿山甲仍沒有回歸野外。因為環境破壞和過度捕獵,穿山甲原有的自然棲息地已經所剩無幾了。(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李川為化名)(記者 王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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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錯】 責任編輯: 張明宇 聶晨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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