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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每日電訊16版

燕山深處,尋訪石頭的“記憶”

2021-04-09 13:47:54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16版

獨石及其上的獨石亭。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文華攝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文華

  獨石口得名于一塊孤獨的大石頭。

  石頭高8.7米、方圓78平方米,孤零零立在白河灘上。東邊是連接北京與內蒙古的望雲古道,獨石口城在路東。這裏是元大都到上都最捷近的線路,不少文人墨客曾行經吟咏;這裏是明長城緯度最高的關口,它的失守使明英宗在土木堡被斷歸途;這裏是清代獨石口理事同知廳治所,時與張家口並稱。

  而今獨石口是河北省張家口市赤城縣的一個鎮,自不能再與張家口相提並論。但先有獨石口,後有張家口。張家口得名于明,而獨石見于記載比其早800多年。北魏酈道元《水經注》中説,白河從塞外來,經過獨石,向南直到今北京順義。

  白河從大漠越燕山流到北京小平原,河谷形成的天然通道,千百年來見證了草原與中原間的衝動與冷漠、徵服與反抗……

  時光如河灘的風倏忽來去,草木衰枯,人事代謝,有人將文字刻在石頭上,留下往昔的依稀記憶。赤城縣博物館館長李沐心介紹説,赤城縣已知直接以文字符號記錄史事的碑碣石刻達227通(處),至今尚存172通(處),少數在縣博物館,大部分散落在村莊山野之中。

  昔人已“騰空撒手乘風去,回首人間不再來”,今人還可在白河邊、燕山裏,從這些留存歷史“記憶”的石頭上,尋覓來自悠遠時空的訊息,感受歲月曾經的繁盛與荒蕪。

一石飛來

  出居庸關,沿京藏高速轉京禮高速再改239國道,一路向北,兩個來小時車程,便可看到獨石。

  獨石周邊有簡易圍欄,據説夏季有個老太太值守,收點門票錢。尋訪時是冬天,老人不來,打開柴門可進。石身掩映在荒草枯木中,露出部分岩體。西側岩壁下部有摩崖石刻,雖經風雨剝蝕,仍能顯露鑿剔出的雙陰線臥式碑型邊框,框長2米多,寬1米,中刻四個字“一石飛來”,行楷書,雙鉤摹刻,每個字約半米見方,其中“石”字為異體,有點像“慶”,看不到落款。

  “一石飛來”的上方,有“突兀”“孤秀”兩處刻字,字比“一石飛來”大些,有上下款但模糊不辨。

  白河兩側山巒起伏,但獨石四周只是河灘,酈道元説它孤零零立在平地,周邊沒有山巒可依附。説其“飛來”不無道理,古人也叫它“星石”,認為來自天外。元人陳孚《獨石》詩雲:“何載天星墮綠苔,千尋忽作鐵崔嵬。風沙道上人誰識,曾見天臺雁蕩來。”陳孚是浙江臨海人,臨海在天臺山和雁蕩山之間,兩山均以奇石聞名,古道遇巨石,牽動南方遊子鄉愁。

  赤城縣融媒體中心主任明曉東對當地人文地理頗有研究,他説,現代考察認為獨石並非隕石,其形成與火山噴發有關,是飛來的火山石。據《赤城縣志》記載,侏羅紀時,當地火山活動甚是強烈。獨石形成年代想來很遙遠了,到酈道元最早記述時,已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

  石頭留下人類最早印跡。赤城境內發現過仰韶文化和龍山文化遺址,縣博物館有專櫃展示出土的石器,有石斧、石鐮、石镢等。這些石頭被人加工過,加工者是誰?沒有文字,無從得知。

  赤城最早的故事可追溯到三皇五帝時期,清代修《畿輔通志》中説赤城是蚩尤的都城,原稱蚩城。這屬傳説,尚不可考。

  獨石口有考古發現支撐的故事,始自戰國。這裏出土過隨葬陶制禮器,屬戰國時期燕國文物。白河河谷是燕國與遊牧民族東胡爭戰通道,《史記·匈奴列傳》載,燕將秦開曾在東胡為質,取得他們的信任,後率兵擊敗東胡。陪荊軻刺秦的秦舞陽是秦開之孫,可惜沒繼承祖父的膽量。秦滅燕,獨石口一帶屬上谷郡。

  燕國曾建長城擋東胡,從獨石口東延到遼東。赤城舊志稱:“我地本北界一泥丸,因燕築長城而時聞金戈鐵馬之聲。”從秦漢到隋唐,獨石口附近是遊牧民族和中原政權相爭的中間地帶。千年烽煙起散,幾度牧歌響落,你方唱罷我登場,總歸歲月留不住,只有這飛來石,依舊突兀,依舊孤秀。

大安二年

  獨石口鎮以南是雲州鄉,此雲州也稱望雲。望雲之名有上千年了,有個電視劇叫《燕雲臺》,劇情與這裏有關。

  劇中唐嫣飾遼代蕭太后蕭綽,經超飾蕭綽丈夫遼景宗耶律賢,竇驍飾遼重臣韓德讓。望雲一帶是耶律賢未登基前的居住地,他繼位後設為望雲縣,時間是保寧元年(西元969年)。

  《中國歷史地圖集》中,遼望雲縣縣址標在白河以西。當地考古發現表明,遼望雲縣遺址在白河以東,今雲州鄉政府所在地東邊,北沙溝村正西1000米處,面積500多畝,出土過不少遼代文物。白河西邊是明代建的雲州堡遺址。

  今獨石口及雲州在五代時屬燕雲十六州,石敬瑭借助契丹(遼)兵力建立後晉,將燕雲十六州割讓給契丹,由此中原政權失去燕山天然屏障,只好在華北平原上今雄安一帶設防。

  《燕雲臺》從遼人視角看宋遼之爭,宋收復燕雲十六州的功敗垂成,表述為韓德讓保衛幽州最後一分鐘被蕭綽解救,這讓習慣于聽楊家將故事的人感覺怪異,不過從民族融合的大歷史角度看,也應接受。

  遼對宋佔優勢,但如勒內·格魯塞《草原帝國》中所説,遊牧民族進入中原後,會面臨來自草原深處新遊牧民族的挑戰,且處于不利地位。金取代了遼,後又被蒙古人取代。

  金在不少方面都繼承了遼的遺産,比如仍設望雲縣,比如也有一個年號叫大安,這給赤城帶來一個千年困惑。

  赤城現存最早的文字刻石來自金代,但也可能來自遼代。因為一塊望雲縣界碑刻石,落款時間是“大安二年”,遼有大安二年(西元1086年),金也有大安二年(西元1210年)。

  前一個大安屬于遼道宗耶律洪基,後一個大安屬于金衛紹王完顏永濟。

  望雲縣界碑為漢字,上書:“望雲縣界碑,北至望雲縣弍拾裏,南至龍門縣柒拾裏。大安弍年柒日。”碑高186釐米,立在雲州鄉觀門口村西靈真觀遺址碑林中,為陰刻楷書,字跡清晰,但現無法確認是遼人還是金人所刻。

洞明真人

  從草原走向中原的路上,遼人和金人都是不歸的過客。

  遼大安二年之後35年,遼天祚帝在山西應州附近被金軍俘獲,結束了契丹人在中原的統治。金大安二年之後22年,金哀宗在蒙古軍攻破河南蔡州時自縊,金亡。

  入主中原後,蒙古人在草原保留上都,在北京建起大都,皇帝及文武百官奔波于兩都之間,有4條道路。李孝聰《中國區域歷史地理》“‘草原之路’及其過客”一節中説:“‘驛路’,又稱獨石道,是元大都與上都間最重要的交通幹線。”這條路大致是京藏高速轉239國道,經獨石道到正藍旗,至今仍是從北京尋訪元上都最方便的路徑。

  獨石道也稱望雲道,得名並非偶然,從北京南口進入燕山山區,跋涉300多華裏,到望雲見獨石,就從崎嶇山路邁向高曠草原了。現這段路開車只需幾小時,如不特別留意,獨石一閃而過。在元代,從北京到獨石要走20多天,沿路設有驛站,包括獨石驛。諸多文人墨客行走在白河谷道和蒙古高原,暮投獨石驛,這塊大石頭標記著他們山地與高原變換的行程。

  “解鞍及亭午,稍欣煙霧收。蒼然眾山出,歷歷如雕鎪。前瞻一石獨,靈宮居上頭。頗聞去年夏,水激龍騰湫。”“停驂眺青林,獨石當廣路。峨峨龍君祠,殿屋隱朝霧。前山過微雨,暝色起高樹。溪灣夕溜清,岩竇寒雲聚。”兩詩均名《獨石》,前一首作者黃溍,後一首作者迺賢,都是記述經獨石時所見。詩中所説靈宮和龍君祠,應指獨石上的建築。

  獨石頂部平坦,如今上有復建的獨石亭。原有古建築應更多,尚存明建東岳廟石碑,立在獨石旁邊,高166釐米,有615字,其中描述廟宇“恢宏壯麗”塑像“美輪且奐”,這些早就只存于碑文中了,黃溍和迺賢經獨石所見建築更是了無痕跡。

  不過獨石附近古道邊上,仍有處重要的元代遺跡尚可尋,就是望雲縣界碑所在的靈真觀遺址。

  《射雕英雄傳》楊康義父完顏洪烈形象于史不符,師父丘處機倒貨真價實。

  《元史》有丘處機傳,附傳于其後只有一人,名祁志誠,可見祁的地位不一般。祁志誠(西元1219-1294年)為丘處機四傳弟子,《元史》稱其“居雲州金閣山,道譽甚著”。靈真觀即祁志誠弘道之所,他1250年到赤城後始建,初名雲溪,忽必烈賜名崇真,明改為靈真。幾毀幾建,今存建築基址,遺址中立著一些石碑。

  祁志誠墓也在附近,墓前有碑,為漢白玉石質,碑首碑身為一體,置于花崗岩赑屃石座上,總高440釐米。碑首呈下直上弧形狀,題“玄門掌教大宗師洞明真人道行之碑”,陰刻篆書。

  碑文45行2086字,陰刻楷書,介紹了祁志誠學道傳道經過。他是陽翟(今河南禹縣)人,14歲被蒙古軍所擄,同被擄百余人都被殺戮,唯他幸免,後輾轉到山西祁縣,被大戶贖出為養子,從師就學,大戶還為他張羅婚事。他推辭説,生逢喪亂,家人離散,刀下余生,形同槁木,心如死灰,只想入山學道,撫養之恩,不死當圖回報。大戶挽留不住,只好從其意,于是師從全真教宋先生于太原龍山,數年後從師囑,北上至雲州傳道。

  雲州處獨石道要津,祁志誠立觀弘道,宣揚敬天愛民、修身戒殺,清心寡欲、安忍靜養,化解亂世戾氣,廣受推崇。《元史》記載,丞相安童向他求問修身治世之要,受其影響,為相以清靜忠厚為主,忽必烈得知後感嘆了許久。

  碑文載祁志誠去世時,“遠近吏民奔走會哭,從事服役者日近千人。”其《遺世詩》雲:“萬事從今總不幹,十年瀟灑隱林巒。”“騰空撒手乘風去,回首人間不再來。”

  洞明真人身遭亂離,無我度人,道行由草野及朝堂,給予那個生靈涂炭的時代以一種文明的暖意。從古道旁這塊道行碑上,可以讀出那遙遠的橫蠻與救贖。

朔方屏障

  獨石道上,蒙古人來而又去,元代連接草原與中原最便捷的通道,明代成了防禦的重點。

  獨石口南邊30公里有雲州水庫,為1972年在龍門崖處壩攔蓄白河水而成。《畿輔通志》稱,龍門崖高六十余丈,長一裏許,山下為白河和獨石道,是塞北控扼要衝。

  龍門崖邊上立著壯觀的水庫大壩,大壩上看崖不覺其高,到崖下便知其巍峨。寬闊的石壁也是天然“留言墻”,摩崖石刻不下20處,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朔方屏障”四字,字大如屋,豎排一行,刻面高25米,寬約10米,每個字的字徑約4米,為陰刻雙鉤楷書。上款“萬歷十四年四月歲在丙戌夏四月之吉”,下款“巡按直隸監察禦史滇榆孫愈賢題”。

  稱“朔方屏障”,龍門崖可憑“顏值”,獨石口要靠“實力”。萬歷十四年是1586年,之前百余年獨石口成為邊防要塞。

  事情要從蒙古人撤回草原説起。至正二十八年(西元1368年),明軍攻至通州,元順帝連夜北奔上都。次年明將常遇春克上都,設開平衛。洪武二十九年(西元1396年),時為燕王的明成祖朱棣出獨石口得勝而歸。稱帝後朱棣又幾次遠徵,直至永樂二十二年(西元1424年)在徵途中去世,靈柩經獨石道返回北京。

  朱棣雖率軍連續獲勝,但未能消除蒙古瓦剌、韃靼等部帶來的壓力。朱棣去世後,開平衛東西兩翼大寧、興和等衛所先後棄守,開平衛孤懸塞外,防守和供給都成了問題。

  陽武侯薛祿巡邊押餉時,幾次在獨石口一帶受到攻擊,深感守開平之難和獨石口的重要,多次上疏建議移開平衛到獨石口,建城守衛。宣德五年(西元1430年)春,宣宗終于應薛祿所請,當年建成獨石口城,開平衛治所自北遷來。

  薛祿行伍出身,起初叫薛六,發達後改六為祿。《明史》稱他“有勇而好謀,謀定後戰,戰必勝”,將開平衛移獨石口,算是他最有影響的一“謀”。這一“謀”,徹底放棄草原上具有攻擊性的前沿陣地,在壩下依托燕山山脈構置防線,明朝北方軍事布局由此改變。這增強了防禦能力,但也使明軍再難復制太祖、成祖時對遊牧民族的戰績,可稱明智選擇,終屬無奈之舉。

  對于獨石口來説,此舉使之由古道地標變為軍事重鎮,經停之驛站成了居留的城堡。城堡倚山臨水,周五裏九十二步,高四丈,城樓四,角樓四,門三,東曰常勝,西名常寧,南為永安。

  獨石口城剛建成,薛祿即離世,這個他努力爭取來的城堡能否常勝、常寧、永安,交由其後的人來回答了。

楊武襄公

  現存獨石口以至赤城的刻石,頗多與明將楊洪有關。

  楊洪《明史》有傳。早年曾隨成祖北徵,被成祖稱讚“將才也”,宣宗時在獨石口一帶鎮守。英宗加遊擊將軍,後充總兵官鎮宣府。他勇敢善戰,瓦剌等部很忌憚,也受英宗信任,瓦剌太師也先曾給他寫信並贈馬,楊洪上報,英宗批準接受。景帝時封昌平伯,佩鎮朔大將軍印鎮宣府,死贈潁國公,謚武襄。

  楊洪身歷五朝,得上司寵信和對手尊重,位高權重,子楊俊,從子楊能、楊信均為將軍握重兵,生極榮光,死盡哀榮。史稱他“禦兵嚴肅、士馬精強,為一時邊將之冠”,他主持從獨石口到潮河川增置堠臺60處,于獨石口建廟,重修靈真觀(靈真觀之名即是他請明英宗所賜)……在獨石口、在赤城留下深深印跡。

  獨石邊上明建東岳廟石碑記載,廟是楊洪鎮守時所建,碑文稱其“武德矯矯,虎姿綽綽”;獨石城中原有為其所建生祠,現赤城縣博物館猶存石碑,碑文稱“帝王之興,天必為生鷹揚之臣有若公者,以為之輔毘”;龍門崖上有其題名刻石,至今清晰完好;龍門崖向南30公里左右有楊家墳村,為楊洪長眠之地,亦其家族墓地,至今存有楊洪神道碑及其母墓碣、墓表等。

  楊洪本厚葬于北京西山,因何遷到赤城,無記載。明曉東説,説法不一,有説是楊母已葬赤城,遷來相伴;有説其功業主要在赤城,長守這片土地;也有説是為了避禍。

  不知是否因不在北京,楊洪墓地沒受啥影響,至今仍落寞地躲在樣田鄉的田野中。無路可到墓前,在遠處停下車,穿過耕地和荒地,有墳丘和石碑可尋。其中有漢白玉石碑半埋土中,額題“潁國公武襄楊神道碑”,碑文為于謙所書,陰刻楷書,不少地方模糊難認。資料顯示共2831字,講述楊洪一生功業並稱其是宋楊家將之後。關于土木堡,只説他當時鎮守宣府連敗敵兵,並將敵偽書送京。

  土木之變廣為人知,明英宗、于謙、王振、郕王的形象仍出現在影視中,隱秘關鍵人物楊洪少受關注,他為何沒將獨石口失守上報?為何不出兵救駕?又為何被遷葬?答案埋在楊家墳村邊農膜和衰草之下,再難知曉。

三路咽喉

  龍門崖上明代石刻多為英宗後所留,較為突出的還有萬歷三十七年(西元1609年)的“三路咽喉”,橫式排列,字徑75釐米。

  明中後期將獨石路稱北路,分上、中、下三路,龍門崖是獨石道“咽喉”,獨石道是宣府“咽喉”。土木之變後明廷就獨石一帶防務有爭議,禮部尚書楊寧等主張放棄,兵部尚書于謙和葉盛等反對。于謙強調,獨石諸城外為邊境藩籬,內為京畿屏障,關係安危治亂。景帝採納于謙的建議,重建獨石防線。

  獨石口長城至今保存尚好。開車從獨石以西上山,用不了多久就可到長城附近。下車走不遠可到長城下,墻體為片石砌成,蜿蜒于山中,一望蒼勁悠遠。

  獨石口建成完備的長城防禦體係是在嘉靖年間,龍門崖上的明代刻石多為嘉靖年間及其後守將所為。其中有崇禎十一年(西元1638年)口北道右參政李仙鳳留名,他曾説,宣府是京師腹心,獨石是宣府咽喉,天下要害,宣府為急,宣府要害,獨石當先。

  明不斷增強防禦,烽煙卻綿延不絕。人類學家巴菲爾德在《危險的邊疆》一書中説,中原政權接受草原勢力索求,予之饋禮和貿易,中原得和平,草原得發展,“由于沒有滿足遊牧力量的要求,明朝較之那些接受索求的王朝經歷了更久的邊疆戰爭”,他認為這逐漸削弱了明朝經濟、軍事力量。

  草原與中原的宿命糾結,到清代畫上了休止符。

  完成這一歷史任務的主角是康熙。康熙三十五年(西元1696年)他在獨石口作詩雲:“關名獨石插遙天,路繞青冥絕嶂懸。翠壁千尋標九塞,黃雲萬疊護三邊。霓旌曉度長城月,毳帳春回大漠煙。總為民生勤戰伐,不辭籌劃在中權。”

  詩名《過獨石口》,當時康熙率軍徵討噶爾丹,三月初十駐蹕獨石口城內,次日派戶部侍郎阿爾拜祭拜獨石口山川之神,五月得勝而歸。第二年他再次親徵,徹底擊敗噶爾丹。這開創了草原和中原間的新紀元。《草原帝國》這樣形容這一事件:“中國的康熙皇帝用炮聲嚇倒了卡爾梅克人。大炮的隆隆聲標誌著一個世界歷史時期的結束……文明變得比野蠻更強大。”

  《清實錄》載,康熙三十五年他親徵噶爾丹歸來入獨石口,看到莊稼長勢不錯,擔心兵馬踐踏破壞,當即安排官員沿途巡察,發現問題馬上處理。安定草原後,康熙仍重視獨石口軍事作用,安排八旗兵駐防,但他更關注這一帶經濟發展和社會管理。

  雍正年間先後設立張家口、多倫諾爾、獨石口三個理事同知廳,負責管理察哈爾八旗和宣府的旗民。獨石口廳設于雍正十二年(西元1734年),轄區涉及冀、京和內蒙古,治所在獨石口城。

  獨石口城明清多次重修,迄今最後一次重修在乾隆九年(西元1744年),城內建有獨石口理事同知廳署,赤城縣丞官署、驛傳道署、驛傳筆帖式署等,這些建築今已無存。

  街邊老建築很少,大都是近幾十年建起的房屋。行人不多,常能看到封門閉戶的屋子,主人應是好久不歸了。大海陀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主任路太忠從小在這長大,他説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獨石口還有駐軍,也很熱鬧,但近些年不少人家都搬走了。

  獨石口曾與張家口同為聯繫草原與內地的主要旱碼頭,清末城內商賈雲集,店鋪林業,人口有四萬多,今常住人口不到當年十分之一。1909年京張鐵路通車,張家口交通位置日顯,獨石口還是古道模樣。從獨石口到赤城不足50公里,元代走兩天,清代走兩天,民國還走兩天。當地人説:“前趕後趕,貓峪舊站”,説的是不管怎麼趕路,總得在中間停一晚,不住貓峪村就住舊站村。康熙出徵噶爾丹時住貓峪。上世紀中期才有了公路。

  交通改善緩慢是因為軍事、經濟、政治上作用減弱,而落後的交通又影響經濟社會發展。上世紀以來獨石口偏居一隅,繁華漸消,再難與張家口並駕齊驅。

  1913年,獨石口廳改為獨石縣。1953年,獨石口設鎮。之後,經歷建公社、改鄉。1994年,撤鄉設鎮。

  獨石到獨石鎮政府不遠。尋訪時,政府院對面墻根處,有位宰羊人鋪個地攤正在操作。進院打問,書記和鎮領導們都到各自的分包村莊扶貧去了。赤城縣曾是國家扶貧開發重點縣,下村幫扶是這幾年鄉鎮幹部的日常工作。2020年初,赤城退出貧困縣序列。有史以來,獨石周邊人們第一次告別絕對貧困。

  曾經的繁華與滄桑,只鱗半爪落在石頭上,這往昔與遺跡或將助力獨石口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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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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