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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每日電訊14版

這樂器,承載著東方美學的“惆悵之美”

古箏演奏家袁莎就古箏的精神氣質、藝術與哲學的交集等問題接受訪談

2021-02-26 14:35:16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14版

演出中的袁莎。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張漫子

  她是許多中國古箏學習者的“啟蒙老師”,不僅許多人學習古箏的第一堂課是跟著她錄制的教學CD入門的,你我聽過的許多古箏名曲也都出自她的CD。

  她曾攜古箏登上金磚國家領導人第九次會晤文藝晚會、中非合作論壇北京峰會、第七屆世界軍人運動會開幕式等國家最高級別的舞臺,詮釋古箏之美。

  她將中國古箏與鋼琴﹑小提琴﹑大提琴等西洋樂器交融的魅力,展現給30多國觀眾,向世界展示敦厚詩意的中國文化。

  她是著名的古箏演奏家、中央音樂學院教授袁莎。

  這種擁有2500多年歷史的古老樂器有著怎樣的精神氣質?藝術與哲學之間有多少交集?外國人如何開始對中國音樂感興趣?帶著這些問題,記者專訪了袁莎,聆聽她對古箏、對音樂、對文化交流與文明互鑒的理解。

古箏承載著東方美學的“惆悵之美”

  草地:聽説袁老師從6歲開始就已經接觸古箏了,一彈就是幾十年。古箏對您而言意味著什麼?

  袁莎:最初學習古箏是父母的決定。我父親觀察到我在孩童時期流露出的天分與敏感,決定培養我走上藝術之路。我接下來越來越幸運地意識到,自己在逐步印證著父母的決斷。

  草地:相較于其他樂器,古箏的特色是什麼?

  袁莎:古箏的歷史長達2500多年,古箏藝術承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我一直認為,琴音是寄托復雜細膩心境的最好載體,也是東方美學恰如其分的體現。就我對古箏傳統樂曲的理解與詮釋而言,“惆悵感”是其中蘊含的最富意味的美。在彈奏《出水蓮》時,這種“惆悵之美”體現得尤為極致:弦凝指咽聲停處,別有深情一萬重。揮之不去的惆悵萬端、千回百轉,詩般的曼妙婉約、欲説還休……飽含著中國文化意境中花未全開月未圓的遺憾與缺陷之美。

  草地:您曾説過,習琴不在高難,貴在陶冶心境,修身養性,彈琴指下靜清,音意始臻微妙。古箏之美如何滋養您?

  袁莎:彈琴就是“彈自己”。文學家用文字表達;畫家用畫筆描繪;而我,則在琴聲中詮釋生命的悲歡離合。一曲曲箏音中,滿載著揮之不去的鄉愁……我的家鄉在浙江天臺,我從6歲起去上海音樂學院學琴,7歲獨自離家跟著啟蒙老師去四川,9歲考入中央音樂學院。少小離家,四十余載的艱辛歷程磨煉了我的意志,古箏成為我慰藉心靈、寄托情懷最好的途徑。古箏是我的另外一個世界,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音樂裏成就純粹的自我。現實世界中的小我會升華為琴聲世界中的大我,真摯純粹的音樂所飽含的溫暖與深情不斷滋養豐盈我的心靈。身處在喧囂紛雜的現實世界,卻可以盡情遊走于無窮無盡的音樂意境中,獨與天地精神往來,領略生命的大愛大美。

中國音樂美在簡約,不應丟失底蘊與精神

  草地:古箏雖然是擁有悠久歷史的古老樂器,但它真正規范發展、專業化發展是近幾十年的事情。上世紀90年代,曾出現一股從娃娃抓起,學習鋼琴、小提琴的風潮。中國音樂思潮也曾遭遇過西方思潮的影響。中國古箏藝術專業化發展的過程中,遇到過哪些阻力?

  袁莎:1990年至2000年前後的一段時期,中國器樂受到西洋樂、西方藝術理念的影響,開始走向偏于現代風格與理念的道路,忽視了我們中國樂器自身的傳統底蘊與根基。在當時國家級的古箏大賽中,大家幾乎都以偏重技巧性的現代作品訓練及參賽。不過也就是在這段時期,高難的技巧訓練催生了古箏藝術強大的技術積累與進步,古箏的技巧性與專業化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當我們帶著強大的技術去西方國家進行藝術交流時,西方人感到震驚,他們無法想像中國古箏這樣一件古老的樂器竟然可以演奏與西方樂器技巧難度相當的現代作品,並且與西方的交響樂團、西洋樂器進行高水準的專業合作。他們對中國的演奏家刮目相看,感受到我們的高超技術與專業素質。但是,問題也就出在這兒,我們用強大的技巧取代了古箏傳承千年的深厚傳統底蘊,也失去了這件樂器的根基,丟失了它的精神。

  草地:應當如何看待民族器樂的傳統,或者説,古箏藝術的傳統如何體現?

  袁莎:古箏的傳統體現在流傳千年的古曲當中,這也是箏樂文化中大浪淘沙的精髓。中國音樂的美是簡約的,而簡約極難。將單音連成線條,不僅靠指尖,更需要氣韻與功底,這就是中國文化意境中的留白,是一種心靈與哲學之美。東西方的美學觀念是存在極大差異的,我們的發展應當求同存異,古箏藝術蘊含著中國文化千年來深厚的人文美學底蘊,在其強大的技術支撐與專業發展之上,我們當展現古箏藝術的獨特氣質與精神,傳遞出中國文化大道至簡的美學追求。我們年輕一代古箏演奏者,當秉持傳承與發展的理念,在堅守古箏敦厚詩意的氣質精神基礎上,再去探索創新與發展。

  草地:一切藝術問題都是氣韻問題。

  袁莎:是。莊子説,唯道集虛。中國詩詞文章裏都著重這種空中點染、擬虛成實的表現手法,使詩詞意境裏有空間、有蕩漾。字,筆畫越少,越難寫;音,譜面越簡,越難彈。彈琴五音之趣,半在吟揉,吟揉之妙,全在圓滿。彈琴更高的境界是“慢”和“弱”,而非“快”和“強”。快音強音僅為技術層面,重復訓練即可練就。而慢音弱音,考驗的則是舉重若輕的功底與造詣,于質樸簡約的表像下,是內在的滿懷深情,萬千氣象,是為動中的極靜,靜中的極動,直探生命本原。

把敦厚詩意的精神氣質展現給世界

  草地:古箏有沒有精神氣質,如果有的話,它的精神氣質是什麼?

  袁莎:從學琴開始,我成長的每一步都跟古箏相關,所以我會不由自主地思索古箏背後的人文、歷史,甚至美學與哲學,去探究古箏藝術的精神氣質究竟是什麼。

  當我有幸將古箏作為中華文明的名片,向世界展現中國文化的自信與魅力時,我想,敦厚與詩意,是對其精神氣質最為完美的詮釋。

  2017年起,我導演並演奏了中國首部箏劇《箏與詩·歸去來兮》。全劇以箏樂為線索,以箏史為脈絡,融合詩詞、演誦、戲劇、交響、舞蹈于一體,借由不同朝代的古箏經典作品及詩歌的脈絡,梳理了自先秦至當代的中國古箏藝術發展史:《高山流水》(先秦)、《涉江採芙蓉》(東漢)、《春江花月夜》(唐代)、《出水蓮》(宋代)、《牡丹亭》(明代)、《長相思》(清代)、《月亮月光光》(當代)等。跨越千年時光,箏樂在歲月的砥礪中延綿發展,薪火相傳……

  草地:您第一次出國演出才9歲,至今已經有數百次中外藝術交流的實踐,這些年,海外觀眾對古箏藝術、對中國音樂的感受有哪些變化?

  袁莎:年少時期代表學校出國演奏的時候,總是希望以高難度技巧向世人展現我們的強大,其實還是一種不自信,揚短避長,忽略了古箏最大的魅力;之後逐漸意識到古箏自身的優勢,開始以最傳統的古曲來展現我們的民族特質與文化審美;近年來,我帶著古箏站在國家重大外交舞臺上的時候,心靈與情感的表達已完全超脫于技術之上。古箏作為中國文化的載體,將極具魅力的、詩意的、敦厚的精神氣質淋漓盡致地展現給世界。琴聲上升到心靈的層面,才真正回歸音樂的本質,即情感。音樂作為橋梁,在世界的舞臺上,向全人類傳遞的是大愛與大美。琴聲中,是家國的情懷、宇宙的氣韻與文明的互鑒。音樂應當是超越國界的,超脫于任何技巧與形式的,音樂即情感,是真、善、美的化身,傳遞著愛與美好,使人心向美向善,使世界和諧。這才是彈琴的最高境界與追求,也是音樂藝術的最終意義與價值。

  草地:東方的意境美與西方美學的追求之間有不小的差異,如何在音樂交流中縮小文化的隔閡?

  袁莎:在音樂交流的實踐中,面對西方觀眾,我會以箏樂意境與歷史文化為核心,而從演奏或作品形式上,則融入西方元素。例如我在紐約林肯藝術中心的《箏與詩·歸去來兮》音樂會中,融入了大提琴、小提琴、鋼琴等西洋樂元素,並採用了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自新大陸》的主題。將《自新大陸》中的思鄉情懷與《春江花月夜》中的月色與思念融為一體。

  而中國觀眾也並非人人都了解古箏的文化與歷史,因此《箏與詩·歸去來兮》以中國古箏音樂的歷史發展脈絡為線索,融入大家熟知的經典詩詞,引導大家在優美的箏樂中,進入中國浩蕩千年的詩樂海洋,進而領略古箏藝術的深遠意境。這個課題我已經做了4年,會一直堅持下去。

責任編輯: 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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