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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小城的絕地反擊
2019-12-07 11:53:39 來源: 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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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華社烏魯木齊12月7日電 題:大漠小城的絕地反擊

  新華社記者何軍、李志浩

  且末,塔克拉瑪幹沙漠南緣的一小片綠洲,人口只有10萬的全國面積第二大縣,縣城與沙漠僅僅相隔一條車爾臣河。

  20世紀末,沙臨且末城下。為了保衛家園,一群漢子挽起褲腿,蹚過車爾臣河湍急的泥流,闖進沙漠,挖坑、種樹。不久,全縣老少數萬人浩浩蕩蕩來支援……

  今天,地處南疆的且末以11.5萬畝的綠植,攔截了縣城東北流動欲襲的沙漠。蔚然成蔭的生態屏障,攔阻著沙漠南下,保衛著綠洲的生態,也以全新的方式改寫了人與沙漠的關係……

(新華全媒頭條·圖文互動)(2)大漠小城的絕地反擊

  新疆且末縣防風治沙站副站長佟戈雁在治沙現場查看滴灌管道的維護情況(11月15日攝)。新華社記者 王菲 攝

  沙臨城下

  “你是不是在水泥廠或煤礦幹過?”幾年前,且末老幹部吐爾孫·外力到東部大城市的醫院體檢時,醫生這樣問他。

  聽到這話,年近七旬的吐爾孫·外力哈哈大笑。他的皮膚毛孔堵塞,還患有氣管炎,卻從沒有在水泥廠或煤礦工作過。吐爾孫的回答很簡單,他只是在且末生活了68年。

  不只是他自己,吐爾孫·外力身邊60歲以上的當地朋友,九成都受到氣管炎的折磨。

  這一切,全因肆虐且末的風沙。

(新華全媒頭條·圖文互動)(3)大漠小城的絕地反擊

  從空中俯瞰新疆且末縣車爾臣河以東的防沙治沙綠色長廊(8月21日無人機拍攝)。新華社記者 趙戈 攝

  且末縣氣象局的數據顯示,20世紀90年代,全縣浮塵天氣190余天,沙塵日數達120天。而在沙塵日中,最為可怕的沙塵暴天氣佔到了六分之一。

  吐爾孫·外力清晰記得,少年時有次他在外玩耍,遮天蔽日的沙塵暴忽然襲來,“一下子天就黑了,眼睛睜不開,只能用衣服把臉給蓋住,跪在地上等了半個多小時”。

  類似的景象,在且末的歷史上並不少見。《北史·西域傳》記載:“且末西北有流沙數百裏……風之所至……若不防者,必至危斃。”

  年逾古稀的阿吾拉·艾力木最知風沙的滋味,他的家就在緊鄰沙漠最邊沿的阿熱勒村。

  “晴天很少,窗戶都不開,就這樣桌子上還天天都是沙子。”風沙一起,三五米之外即成盲區,阿吾拉·艾力木的驢車常跟其他驢車撞到一起。

  世界第二大流動沙漠——塔克拉瑪幹沙漠雄踞塔裏木盆地的中心,是新疆主要的風沙策源地和國家重點防沙治沙區域,而盆地南緣更是土地沙化的重災區。

  古絲綢之路的駝鈴聲,在盆地南緣回響了千百年。無數次襲擊過駝隊的風沙,長埋樓蘭、尼雅等城邦。唐僧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這樣描寫從天竺東歸途經且末時的景象:“城郭巋然,人煙斷絕。”因為風沙侵襲經年,且末的古城已兩次被掩埋,如今難再找尋。

  “如果不是車爾臣河的屏障,現在的且末綠洲肯定也不存在了”,老幹部吐爾孫·外力分管過全縣農業工作多年。他説,多虧車爾臣河的奔流,且末縣城才得以在河的西岸長存。

(新華全媒頭條·圖文互動)(4)大漠小城的絕地反擊

  新疆且末縣防風治沙站工作人員在治沙現場管護植物(10月4日攝)。新華社記者 顧煜 攝

  大膽的決策

  2000年6月,電工佟戈雁騎著自行車從縣城來到了車爾臣河邊。因為近處沒有橋,他將自行車鎖在了河的西岸,挽起褲腿,拎起鞋,蹚過了含沙量很高的河流。

  這條僅僅沒過膝蓋的河,是塔裏木盆地東南緣唯一一條水量較大的河流,從西南流向東北,滋養了且末綠洲,也維係了下遊荒漠帶的綠色植被。千百年來,車爾臣河與塔裏木河一道維持著塔克拉瑪幹沙漠東部“綠色長廊”的生機,攔截著沙漠外擴的腳步。

  爬上高踞河東的沙丘,眼前的景象讓他驚訝,連綿的沙丘,一眼難望盡頭。風沙之中,屈指可數的幾個人戴著風鏡,有的在給剛剛栽下的樹苗澆水,身後的同伴肩扛輸水管一步步隨之挪動。

  初來只走了一圈,佟戈雁的眼睛、鼻子、嘴巴裏都有了沙子。30歲出頭的他張口就問:“你們這樣幹,能堅持下去嗎?”

  “那咋樣子?不堅持還能咋樣?”回答佟戈雁的是這樣的聲音。

(新華全媒頭條·圖文互動)(5)大漠小城的絕地反擊

  從空中俯瞰位于新疆且末縣境內的車爾臣河,以及河東的防沙治沙綠色長廊與河西的縣城樓宇(11月15日無人機拍攝)。新華社記者 王菲 攝

  強風勁吹沙丘,沙包距城不足2公里。車爾臣河這道最後的生態屏障,歷史上因為泥沙堵塞,已有三次改道了。風沙恐怖,家園何以保衛?

  1997年,縣委、縣政府結合中國科學院專家的意見,要從沙漠嘴裏搶下河東這塊地,構築一道大型風沙防線保衛縣城。

  且末決定,啟動河東生態防沙治沙工程。第二年,且末縣防風治沙工作站成立。

  時任縣林業局副局長的鐵書堂回憶,這項決策意味著且末人要闖進沙漠,用綠色植被鎖住為所欲為的沙漠。而在當時,這是非常大膽的舉措。

  “那時候,我們主要考慮的還是吃飽的問題,依托國家三北防護林工程在做農田林網和大型基幹林的建設,從來沒想過到沙漠裏去造林。”鐵書堂説。

  因為在治沙站工作的舅舅反覆勸説,佟戈雁留了下來,做起了電工,心中卻是百般不願,“沒有人喜歡這種荒涼的沙漠”。

  最初,治沙站連10人都沒有,更沒有人懂得治沙。

  1998年,治沙站挖了條溝,用車爾臣河引來的水衝平了300畝的沙包,開出了一塊試驗地,試著種下了胡楊、紅柳和沙棗。

  沒有人確切地知道,試驗田的未來將會怎樣。

(新華全媒頭條·圖文互動)(7)大漠小城的絕地反擊

  蔡振峰在他種植的防風林內勞作(10月2日攝)。新華社記者 顧煜 攝

  鎖沙救城

  一個人面對幼苗和大漠時,佟戈雁常常感到絕望。就這麼幾個人、幾把坎土曼(新疆特色農具),怎麼抗擊流沙瀚海?

  要治沙,僅靠站裏的幾個人遠遠不夠。巨大的投入,靠一個邊遠小縣的財力,也注定困難重重。

  缺人,缺錢,但且末不缺鎖沙救城的膽魄和決心。

  住在沙漠最邊沿的老人阿吾拉·艾力木,一生都在與沙漠對抗。最初,他所在的阿熱勒村,治沙就是人工挖沙,是為了保證水渠不被泥沙堵塞。

  到20世紀60年代,流沙入侵了村莊,住在村頭幾戶人家的院墻眼看要被吞沒,一種空前的危機感在全鄉彌漫。

  70年代,村裏開始大規模組織村民種樹。阿吾拉·艾力木記得,人們想出了這樣一個“土辦法”:在每棵樹苗的底部都插上羊骨頭。

  缺少有效的組織,缺少科學的引導,也缺少合理的管護,更忙著解決吃飽問題,那時的治沙成效有限,樹木成活率不高。

  1998年起,且末縣委、縣政府吸取過往治沙嘗試的經驗,開始了有力的組織和科學的介入。

  當年春天,在全縣統一組織下,數萬名且末幹部群眾蹚過河水,進到沙漠裏。10萬人的小縣,每年上陣植樹的達到了二三萬人。這樣規模的全民參與,到如今20余年從未間斷。

  有效的動員和組織,讓全縣人都成了治沙站的強力後援。慢慢地,佟戈雁也開始習慣沙漠的遼闊,漸漸不覺得孤單。

  沙漠植樹終究不易。“在沙漠裏種活一棵樹,比養一個孩子還難。”曾獲全國三八紅旗手稱號的治沙工帕提古麗·亞森這樣感慨,但凡哪幾天氣溫連著高了,大風就一定席卷,一下將樹苗連根拔起。

  好在2002年,治沙站發明瞭一個低成本的“土辦法”,給樹苗的根部插上一把蘆葦。而這一次的“土辦法”管用多了,樹苗成活率從50%提高到了70%。

  300畝試驗林奇跡般在黃沙中扎下了根。

  更辛苦的隨之而來。造林面積在一年年增加,不斷向沙漠更深處拓展,這就必須先修路、通電、打井、鋪設滴灌帶。而這一切都要在如山的沙丘中進行。

  從1998年到今年,且末縣在這片城東的沙漠中修建了96.8公里的道路,其中柏油路43.4.公里,架設了73.4公里的高壓線,建設電井82座,治沙站的在編人員達到了57人。

(新華全媒頭條·圖文互動)(1)大漠小城的絕地反擊

  從新疆且末縣車爾臣河以東的防沙治沙綠色長廊遠眺縣城(8月21日攝)。新華社記者 趙戈 攝

  從最初的300畝,到了現在的11.5萬畝,城東治沙造林的面積翻了383倍。以梭梭、胡楊、紅柳為主的植被密織成網,拉起了一道長約23.5公里、寬7.5公里的“綠色長城”。

  且末縣城,救下來了。

(新華全媒頭條·圖文互動)(9)大漠小城的絕地反擊

  徐寧(左)與新疆且末縣英吾斯塘鄉65歲的村民阿裏木·穆沙展示剛剛採挖出來的肉蓯蓉(11月15日攝)。新華社記者 王菲 攝

  新人沙關係

  曾經一門心思想走的佟戈雁,幾年前在可以調離時卻放棄了。他説自己已是五旬“老漢”,離不開沙漠的空曠和浩瀚。

  被林帶鎖住的沙漠,不知不覺也成了帕提古麗·亞森最愛的地方。她喜歡一個人走一走,把心裏的話講給大漠,這其中就有她因忙于治沙而對家庭的虧欠……

  因為投錢參與且末治沙,湖南人劉知林被許多人稱為“勺子(西北話:傻瓜)”。

  身邊沒人能夠理解,一個好好的個體商人怎麼突然就在偏遠的且末,承包了一大片沙漠,還種上了樹苗。

  妻子要跟他離婚,兩人辛苦打拼幾十年近千萬元積蓄,像水一樣全被他“注”進了沙漠。

  父母氣得直跺腳:“你把錢都扔到大海裏面了!”

  女兒抱怨,為什麼要從烏魯木齊搬家到這樣的小地方?學習成績一度直線下滑。

  2004年,劉知林從夫妻倆經商多年的烏魯木齊獨身來到且末,流轉土地種起了棉花。但猛烈的風沙,常常一夜間卷走全部的地膜和幼苗。

  2009年,且末縣在中國科學院新疆生態與地理研究所的技術支援下,開始在河東治沙基地種植梭梭和大蕓。寄生在梭梭根部生長的大蕓,不影響梭梭的生長,還具有極高的藥用價值,有望讓沙漠産出經濟價值。

  經過多番考察的劉知林,發現了這一蘊藏在沙漠中的商機。2009年,他在河東治沙基地承包了一塊沙漠,開始試種。

  另一位“勺子”蔡振峰也是如此,向沙漠累計“砸”了幾千萬元,迎接他的是同樣的孤立無援。

  但是,兩個“勺子”都沒有放棄。

(新華全媒頭條·圖文互動)(8)大漠小城的絕地反擊

  從空中俯瞰蔡振峰家的羊圈和田地,遠處可看到成片的沙漠(11月15日無人機拍攝)。新華社記者 王菲 攝

  如今,打開衛星地圖,可以看到治沙基地北部有一大塊齊整的林帶和農田。驅車進入,滿目是挺拔的喬木、灌木,莊稼、牛羊遍布,讓人不敢相信這是蔡振峰幾年前承包的沙漠。

  “一公斤鮮大蕓市場價14元左右,每畝地的産值能達到2000多元。”如今,劉知林成功“翻身”,一年來自沙漠的收入超過300萬元。

  被沙漠改寫人生的還有徐寧。2013年到且末投資做國道旁綠化項目的他,為且末建成了一條長37公里、寬200米左右、面積達2萬多畝的國道防護林。幾年前,在防護林的基礎上,他開始試種肉蓯蓉。

  每年沙漠植物的管護和肉蓯蓉的採摘,要雇工150到200人,貧困戶是徐寧優先考慮的對象。英吾斯塘鄉65歲的村民吐爾地·肉孜,最近就在挖掘肉蓯蓉,工作十多天可以賺到3000多元。

  在連綿不絕的黃沙面前,且末縣成功將治沙與致富相結合,引入社會資本參與治沙,採用“誰治理、誰受益”的政策鼓勵科技入股和企業投入。

  在徐寧和兩個“勺子”的示范帶動下,且末縣已吸引了10家企業、3戶個體參與防沙治沙生態建設工程,完成生態治沙面積37707畝。一條生態與經濟同步發展的新路逐漸清晰。

  得益于河東生態防沙治沙工程的有力屏障,21年來,且末縣的生態環境和人居環境得到了明顯改善。沙塵日數從1998年的120天減少到了2018年的68天,沙塵暴降到13天。

  曾經岌岌可危的沙海“扁舟”,正成為秀美的綠洲,一部天邊小城的戰沙傳奇仍在書寫……

(新華全媒頭條·圖文互動)(6)大漠小城的絕地反擊

  在新疆且末縣車爾臣河以東的防沙治沙綠色長廊,一條柏油路從沙漠中延伸,道路兩側綠意盎然(8月21日攝)。新華社記者 趙戈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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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錯】 責任編輯: 張樵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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