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收的地塊，其實播種、施肥、澆水、除草已經投入，就等成熟收穫了，儘管賠付已經不少，仍只相當於預期收入的約五分之二。”

  文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又到秋收季。

  在河南省南陽市唐河縣，往年這個時候，種植戶大都在地裏忙着掰玉米、收花生，如今一些受災農戶在管護補種的紅薯、綠豆。

  今年7月中下旬，河南南陽、周口、商丘等地市部分地區遭遇嚴重洪澇災害，秋季作物不同程度受災，一些地塊甚至絕收。災害發生後，保險公司迅速啟動勘察理賠，為投保種植戶災後復産解“燃眉之急”，但也有種植戶感覺賠付標準“不夠解渴”。

  業內人士&&，三大糧食作物完全成本保險和種植收入保險政策全面實施，不僅提升了搶種復産的可靠性，也增強了糧農的信心，但與糧農更高的保障需求相比，仍存在一定差距。

  多位受訪的基層幹部認為，全國各地農業稟賦迥異、種植結構多樣，隨着土地改革各項措施持續落實、種植技術不斷進步，完善農業保險體系的條件更加成熟，應加快落實“發展多層次農業保險”。

  保險保障水平有效提升

  在南陽市唐河縣振群家庭農場，負責人喬振群用鐵锨挖起一根紅薯藤，撥去泥土，裏面的紅薯已經和捍麵杖一般粗。一個多月前，原先種植的玉米絕收，這些紅薯是後來補種的。

  “保險認定絕收180畝，每畝賠了475元，7月19日雨停，20日人保財險上門勘驗受災情況，21日賠償金到賬，減産地塊勘驗理賠還得等秋收後。”拿着賠償款，喬振群立即組織農田排水、翻整土地，如今補種的綠豆已結上了豆莢。

  自2021年起，河南省開始全面實施三大主糧完全成本保險。綜合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河南監管局、河南省財政廳數據，截至7月底，全省政策性秋糧保險參保農戶655.6萬戶次，提供風險保障666.54億元；2024年，全省小麥完全成本保險承保面積約6815萬畝，水稻完全成本保險承保面積約749萬畝，玉米完全成本保險承保面積約5651萬畝；目前河南省農業政策性保險承保面積中，完全成本保險佔比已達98%。

  相比此前的物化成本保險保障化肥、種子、地膜等直接投入，完全成本保險加入了地租和人工的保障，即基本包括了生産的總成本，保額也明顯提高。來自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河南監管局的數據顯示，小麥、水稻和玉米完全成本保險每畝保額分別為1000元、960元和950元，物化成本保險保額為457元、428元和383元。

  從物化成本險到完全成本險，保障升級後，對受災群眾挽回損失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例如，2023年河南發生“爛場雨”，成熟小麥霉變，農業保險賠了26億元。

  今年7月，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河南監管局指導省內承保機構建立秋收作物保險理賠綠色通道，進一步提高查勘效率，簡化流程手續，力促應賠盡賠、早賠快賠、合理預賠。與此同時，保險公司迅速啟動應急響應，採取衛星遙感、無人機和人工相結合的方式查勘定損，按照不同作物保險對應的生長期賠償比例加快賠付進度。

  值得一提的是，在應對此次災情的過程中，保險機構更加注重施救減損，積極調集人力、裝備開展救災挽損和農田植保。中原農險河南省分公司種植業保險部總經理張超男介紹，緊急調度近500萬元資金，鏈結農業服務公司、採購水泵、發電機和營養肥，幫助農戶排澇補種，一些絕收田因此變成歉收田，而歉收田的農作物生長狀態也得到了有效恢復。

  受訪保險公司河南區域負責人介紹，絕收地塊已基本完成理賠，減産地塊需要收穫後進一步定損理賠，預計秋收後將很快完成。

  河南省農業農村廳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從目前秋糧長勢看，豫北、豫西以及信陽長勢好於常年，豫中與常年相當，前期受災的地區，通過災後生産恢復，長勢也好於預期，有了夏糧757億斤的基礎，有信心達到全年糧食總産預期。

  有種植戶反映賠付“不夠解渴”

  隨着完全成本保險的推廣，農民種糧得到進一步保障，但採訪過程中，部分受訪種植大戶和一般農戶仍覺得“不夠解渴”，期盼早日試點種植收入保險。

  “絕收的地塊，其實播種、施肥、澆水、除草已經投入，就等成熟收穫了，儘管賠付已經不少，仍只相當於預期收入的約五分之二。”一位種植大戶介紹，這是按照玉米受災時對應的生長期賠付的。

  相比種植大戶，一般農戶更缺乏獲得感。一名受災縣的農業農村局農業技術推廣中心負責人介紹，有的農戶家裏只有幾畝地，即便按絕收賠付也沒多少錢，受災面積中不少都屬歉收減産田，獲賠更少。

  據悉，河南省政策性完全成本保險保費各級財政負擔80%，投保人自付20%。玉米完全成本保險每畝保費43元，經過分擔，種植戶僅需繳納8塊多錢。為便於開展工作，保險公司在各地以行政村為單位設立了協保員崗位，一般由村幹部擔任，負責宣介和接受投保。

  對保障水平的滿意度直接體現到了投保積極性上。一家保險公司河南分公司負責人介紹，區域之間投保率存在一定差異。自願原則下，一般農戶投保，很大程度上依賴組織宣傳，當地大力支持動員、協保員工作紮實，投保率就會高一些；種植大戶需求更迫切，投保積極性也更高。

  和一般農戶更關注賠付金額不同，規模種植戶更期待通過保險獲得長期穩定的種植收益。有規模種植戶&&：“包地不可能一下發大財，上半年小麥能掙回地租，下半年收完玉米才算掙錢，因此我們更期盼早日試點收入保險，這樣就能鎖定穩定收益，即便保費高些也行。”

  種植收入保險，是基於農作物的産量和銷售價格來計算一個目標收入，如果實際收入未達到這個目標，保險公司將提供一定的補償。相比完全成本保險，種植收入保險保障水平更高，但保費也會相應調整。

  記者在採訪中假設了一個較高的種植收入保險的保費，前述採訪對象思忖片刻後依然&&願意接受。

  試點種植收入險仍面臨障礙

  受訪業內人士介紹，近年來，極端天氣和自然災害頻發，種植戶特別是規模種植戶對穩定收益的需求更加迫切，這為種植收入保險試點奠定了良好的市場基礎，但當前開展較大面積試點至少存在技術、實施兩大障礙。

  中原農險相關負責人介紹，在技術層面，農作物收入保險産品設計的核心環節在於如何確定目標收入和實際收入，也就是如何確定目標價格、實際價格、目標産量和實際産量。上述核心要點當前同時面臨着目標價格難以精準鎖定、産量測定基差風險大和定價模型缺乏統一標準的問題。

  在實施層面，由於農作物收入保險的保險責任廣、運行風險大，其費率水平和保險保費會相應提高。收入險全面推行對中央、省、縣（市）保費補貼壓力，甚至是農戶自交壓力都是不小的挑戰。在很難滿足産量和價格“風險對衝”效應的前提條件，收入保險的風險集聚度會更高，保險公司的整體運營風險明顯加大，一旦遭受農業巨災、系統性價格下跌等衝擊，在當前國家農業大災風險基金尚未建立的條件下，收入保險很難實現持續經營。

  還有受訪保險公司負責人&&，試點種植保險需有關部門牽頭，形成一套切實可行的方案。

  在試點種植收入保險方面，河南一些地方已經有所嘗試。2023年，中國太平洋財産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河南分公司在河南省財政廳、鄭州商品交易所的指導下，在南陽市桐柏縣開展了省內首個花生“保險+期貨”收入保險試點項目，覆蓋當地花生種植面積7萬餘畝，惠及約3173名花生種植農戶。該項目發揮産品創新優勢，在産量端和價格端“雙管齊下”，由價格保險單一模式升級為收入保險雙重模式，通過引入期貨市場的價格發現和對衝機制，既承擔農業生産活動中因自然災害等造成的農産品産量損失風險，又覆蓋因市場供需結構變化引起的農産品價格波動風險。

  中國太平洋財産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河南分公司三農中心承保理賠部總經理劉捷介紹，受災害和市場因素影響，儘管當年花生産量、價格齊跌，但因保險賠付，種植戶獲得了預期收入。整體賠付率達到234.61%，保障了花生種植戶的收益，增強農戶花生種植信心，穩定了當地花生産業發展。

  人保財險河南分公司自2019年即開辦農業收入險相關業務，先後開辦了防返貧收入補償保險、茶葉綜合收入保險、油茶綜合收入保險、大蒜種植收入保險和育肥豬綜合收入保險等險種，累計為23.34萬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及農戶提供風險保障19.74億元。該公司經過多年持續探索，在産品設計開發、承保理賠服務、數據積累、經營策略、風險管控等多方面積累了豐富經驗。

  發展多層次農業保險體系

  多位受訪業內人士&&，近年來，農業科技和基礎設施投入不斷加大，土地確權、土地流轉市場化改革的持續推進，農業支持保護政策體系加快完善，發展多層次農業保險正當其時。

  擇機試點種植收入保險，助力端穩糧食飯碗。劉捷認為，土地流轉和適度規模經營是發展現代農業的必由之路，一方面，收入保險更能保障規模種植戶的可持續性，在此基礎上吸引更多民營資本投資農業生産基礎設施，通過做強種植業進一步夯實糧食安全的基礎；另一方面，也能帶給一般農戶可預期的收益，為防止返貧再上一道保險。

  此外，當前農業高質量發展對農業風險保障的需求更加多元化，農業保險在服務農業高質量發展過程中仍有諸多潛力可以挖掘。

  鄭州大學商學院教授李琴英建議，一是強化農業保險與其他金融工具協同，實施“農業保險+擔保+信貸”融資、“農業保險+期貨”保價等行動，引導更多金融資源投入“三農”領域。二是農業保險的外延需向“大農業”延伸，農險産品標的物需突破種養産品向農業産業鏈進行拓展，面向新型農業經營主體開發現代設施農業保險，將保險責任延伸至農業生産設施、運輸、倉儲、農機具等風險領域。

  有業內人士指出，一些國家農業保險起步較早，取得了一定的探索經驗，可以結合我國産業發展實際有所借鑒。原北京保險研究院農村保險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郭永利&&，有些國家的農業保險不以盈利為目的，以互助合作為基礎，可以結合我國農業發展現狀開展探索。

  西安交通大學經濟與金融學院教授郝淵曉建議，我國幅員遼闊，各地稟賦各異、農業業態豐富，對保險業的期望不應只限於“一賠了之”，建議基於土地制度改革情況和現實國情，加快落實“發展多層次農業保險”的決定，構建完善的保障體系。

  （采寫記者：牛少傑 韓朝陽 馬意翀 劉金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