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記憶

➤1984年國際勞動婦女節期間,為了豐富刊物內容,我組織總社和分社的一些記者,對仍然健在的、參加過長征的部分紅軍女戰士進行了採訪,報道了她們的近況,還特地辟出專欄,刊登了這些紅軍女戰士的簡歷和近影
➤報道刊出後,在讀者中引起了強烈反響。許多讀者從各地給編輯部來信,希望《瞭望》周刊能夠更詳細地介紹這些紅軍女英雄的事跡和情況,有人還建議將她們的經歷和事跡編寫成書,以記載歷史,啟迪後人
➤小平同志共寫了兩豎一橫三幅“紅軍女英雄傳”,供我們選用。最後我們選定了一幅豎寫的遒勁大字
文 | 廣東省委宣傳部原常務副部長 胡國華

上世紀80年代初,在老社長穆青的倡議下,新華社創辦了《瞭望》雜誌。我也因此由新華社甘肅分社調到北京,參與了創辦工作。至今,《瞭望》已創刊四十周年,但創刊初期的許多往事,仍歷歷在目。
最初兩年多,我們辦的是月刊,信息量並不太大。但由於注意提供中南海的信息,解釋黨中央的方針政策,反映中央政策實施後的真實情況,很快在讀者中建立了良好的聲譽,在國內外産生了廣泛影響。然而,作為一本政治時事刊物,月刊出版周期過長,時效性差,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宣傳效果。為了更好地滿足廣大讀者的需要,新華社領導又決定,將《瞭望》雜誌由月刊改為周刊。
1984年1月,《瞭望》周刊面世。周刊貫徹了“集一週於一日”的方針,時效性大大提高,信息量也明顯增加。《瞭望》改周刊後,我擔任了政治編輯室的負責人。這一年的國際勞動婦女節期間,為了豐富刊物內容,我組織總社和分社的一些記者,對仍然健在的、參加過長征的部分紅軍女戰士進行了採訪,報道了她們的近況,還特地辟出專欄,刊登了這些紅軍女戰士的簡歷和近影。
報道刊出後,在讀者中引起了強烈反響。許多讀者從各地給編輯部來信,述説了他們看到報道後受到的感動和教育。寫信的讀者幾乎都希望《瞭望》周刊能夠更詳細地介紹這些紅軍女英雄的事跡和情況,有人還建議將她們的經歷和事跡編寫成書,以記載歷史,啟迪後人。看了這些情真意切的來信,我和同事們也深受感動。因雜誌畢竟容量有限,要繼續詳細報道這些紅軍女英雄的情況,已無可能。於是,我産生了專門為她們編寫一本書的想法,覺得只有編一本書,才可能滿足讀者的要求,較完整地記載仍健在的紅軍女英雄的事跡和近況。和同事們商量後,大家很快取得了共識。在不影響雜誌日常報道的情況下,我們用了半年時間,抽空組織總社和分社善於寫通訊的記者,盡快采寫仍健在的女紅軍的事跡。承擔任務的記者都帶着真摯的感情、滿腔的熱忱,投入到採訪工作當中,並很快拿出了高質量的稿件。
稿件陸續寄送到編輯部後,我們立即抓緊時間,爭分奪秒,投入到緊張的編輯工作當中。與此同時,我也一直在思考給此書取名的問題,經過再三斟酌、反復比較,最後定名為《紅軍女英雄傳》。
書名確定後,我産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覺得應該請一位也參加過長征的德高望重的領導題寫書名。一天中午,我和同事朱敏之聊起此事,突然想到她認識鄧小平同志,便對她説:“如果有一位在女紅軍心目中威信很高的領導人題寫書名,一定會為這本書增色不少。鄧小平就是這樣的人。你能不能去找一下鄧小平同志,請他為此書題寫書名?”

《瞭望》創刊初期,一直很注意報道中南海的動態和信息,設有《中南海紀事》專欄。在有關部門批准下,我和朱敏之等記者,因採訪需要,常可&&中南海,登門採訪住在“海裏”的領導人。朱敏之是個辦事很幹練的人,聽了我的話,覺得有道理,立即痛快地説:“我現在就去找小平同志,他應該會答應的。”
朱敏之趕到中南海時,小平同志已吃過飯,正在午休。鄧小平同志辦公室主任王瑞林同志接待了她。聽説來意,王瑞林看了一下手錶,對朱敏之説:“小平同志正在休息,一時半會還醒不了。讓你久等也不好。我看這樣吧,你先回去工作,等鄧小平同志起床後,我再把你們的請求告訴他。”
朱敏之回辦公室後,把情況跟我説了,我也沒在意。鄧小平同志這麼忙,有沒有時間為一本書題寫書名,實在沒有把握。誰知過了沒幾天,《瞭望》周刊的負責人讓我去他辦公室,他從一個大信封裏拿出幾張宣紙,嚴肅地對我説:“這是小平同志給你們題寫的書名,你拿回去吧。這麼大的事,你們怎麼不報告?總社領導都批評了。”
我不安地説:“我不知道這種事也要報告!”他收起嚴肅的表情,笑着對我説:“好在你不知道。如果按規矩辦,逐級上報,還不一定能辦成呢!”
回到辦公室,展開那幾張宣紙,我發現,小平同志共寫了兩豎一橫三幅“紅軍女英雄傳”,供我們選用。最後我們選定了一幅豎寫的遒勁大字。後來,朱敏之從王瑞林那裏得知:那天,小平同志午休後,聽王瑞林轉述了我們的請求,略加思索,立即提筆連寫了三幅字,説是讓我們有個選擇餘地。王瑞林告訴朱敏之,這種情況是很少見的,説明小平同志對參加過長征的紅軍女戰士的重視和關心。
鄧小平為《紅軍女英雄傳》題寫書名,給了我和同事們很大的激勵,也增添了我們的責任感。我們決心要精益求精,編出一本高質量的書,不辜負小平同志對紅軍女英雄的重視和關心。
每一篇稿件,在定稿前,我們都會讓當事人審稿,徵求她們的意見,並嚴格按她們的意見修改。許多當事人,十分謙虛,都希望作者嚴格把關,不要把她們寫得太高大完美,因而,有的稿件,幾經修改方能定稿。
當年健在的經歷過長征的女紅軍戰士,地位最高的是鄧穎超大姐,她當時仍擔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職務,工作異常繁忙,很難抽出時間接受採訪。分工負責採訪她的又恰好是《瞭望》政治編輯室的一位年輕同志,約談未成,他便根據書刊上已經發表過的材料,編寫了一篇鄧穎超的小傳。稿件送到鄧大姐處審查時,一直未有答覆,幾次催問都沒有明確意見。我和同事們都很着急,因為此時絕大多數稿件都已定稿,就差鄧大姐這篇了。正揪心時,一天,辦公室接到了鄧大姐的秘書趙煒的電話,她説鄧穎超同志想約《瞭望》周刊的負責人,到她家談談稿件的問題。
於是,我和當時《瞭望》周刊的副總編輯王煥鬥一起,來到中南海西花廳鄧大姐的家。趙煒帶我們到會客室只等候了片刻,鄧大姐就進來了。我們起身迎候,她逐一和我們握手。她十分慈祥,又很幽默,握手時,她問王煥鬥叫什麼名字,王煥鬥報名後,她笑着説:“鬥可不能亂換!”問過我的名字,她説了句:“你的名字和全國婦聯的胡德華只差一個字。”
一起在沙發坐定後,鄧大姐開門見山地説:“早就想和你們《瞭望》的同志談談了。你們雜誌影響很大,一定要實事求是,客觀公正,一定要給讀者正面的影響,要對讀者負責。你們發的那篇關於我的文章,還配了我和恩來同志的照片,就不是太好。今後要注意。”
雖然她未具體講哪篇文章,但我知道她指的是半年前《瞭望》《文獻與史料》專欄發的《李知凡太太》一文。那是長征以後鄧大姐到北平養病期間,與她同院的一個女青年寫的回憶文章。此文生動感人,刊發時,編輯部還配發了幾張鄧大姐當年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是她和周恩來的合影,鄧大姐坐在椅子上,周恩來站在她的身後,雙手搭在她的肩上。這本是一張難得的領導人的生活照,但刊發後鄧大姐就給編輯部來信,指出了刊發此照的不妥,並認為刊發此類照片,應事先徵求當事人的意見。她的意見無疑是對的。想不到今天她又重提此事。
她話鋒一轉,接着又説:“你們最近寫長征女戰士的文章,又把我寫成女英雄。這也不真實。大多數時間,我是躺在擔架上行軍的,算不上什麼英雄。你們這麼寫,我不同意。所以,這篇文章,還是不發為好。”
我和王煥鬥向她解釋説,這篇小傳,作者雖然沒有採訪她本人,但也是根據史料改編,有事實依據的。她則説:“我不管你們什麼依據,反正我不同意你們把我寫成英雄。”我們無論怎麼解釋,她仍一直堅持認為自己不能算什麼英雄。
我們只好説,即便她不認為自己是英雄,她畢竟也經歷過了長征。對這點她&&了讚同。告別時,我對鄧大姐説,既然她不讚同這篇文章,看來只能另寫一篇了。這次她對我的話沒有&&反對。
告別鄧大姐後,趙煒把我們送到門口。我誠懇地告訴她,鄧小平同志已為《紅軍女英雄傳》一書題寫了書名,這本書肯定是要出的。如果沒有鄧大姐的小傳,將是一個很大的缺憾。我希望她能承擔這一任務。我的話打動了趙煒,她答應了我的要求。
幾天后,趙煒寫出了初稿,內容不錯,但“不是英雄的紅軍戰士”這個題目我卻接受不了。我打電話給趙煒,講了我的意見。她聽後對我説,這個題目是鄧大姐定的,恐怕不太好改。我思考了片刻,對她説:“這個題目含義模糊,改一下為好。希望你徵求一下鄧大姐的意見,可否將題目改成‘在萬里征途中’?”過了幾分鐘,她回電告訴我,鄧大姐同意我的修改意見。我心中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鄧穎超的稿件定稿後,新華出版社很快在1986年出版了《紅軍女英雄傳》一書,第一版就印行了25000多冊。除平裝本外,還出版了一部分精裝本。面世後好評如潮。現在重讀此書,依然還是那樣親切感人。這些女英雄雖然絕大多數都已作古,她們的音容笑貌,在字裏行間仿佛依然能夠看見聽到。
這是我在《瞭望》工作期間,最難忘的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