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擊網絡直播打賞三亂象
➤直播打賞成為一種準賭博,禮物為賭資,主播為莊家,規則由平台制定
➤在網絡直播間,主播用假慘、審醜、央求甚至貶低等方式賺取禮物的現象並不鮮見
➤“如果想對某個人送禮,可以將錢直接打賞給某個主播,再由直播主體提現,完成資金轉移,直播平台可能成為行賄的溫床。”
文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王勁玉 李紫薇
網絡直播已經成為許多人社交、生活的一部分。根據第45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20年3月,我國網絡直播用戶規模達5.6億,較2018年增長1.63億,佔網民整體的62%。網絡直播對人們的影響越來越大,也是部分從業者的主要生活方式。
記者調查發現,網絡直播中,為獲得打賞,主播開競猜局引導粉絲“下注”、相互比拼所獲禮物、無下限互動、賣假慘進行網絡乞討進而獲得禮物等亂象層出不窮,一些有違公序良俗的直播方式被直播平台默認甚至鼓勵,被觀眾所接受和習慣,亟需引起警惕。
準賭博:“下注”、“爭榜”、懲罰,吊足粉絲胃口
記者調查發現,依託網絡直播平台設計的游戲規則,直播打賞成為一種準賭博,禮物為賭資,主播為莊家,規則由平台制定。
“下注”。直接“下注”行為多發生在網絡游戲直播和直播PK環節中。
游戲直播是網絡直播中用戶規模最大的直播形式之一,用戶規模達2.6億。“在鬥魚、B站等平台上,主播可直接在直播頁面上‘開盤’”,喜歡看游戲直播的在校大學生王旭説,進入“盤口”,觀眾可以用虛擬貨幣“下注”,押游戲中能否殺夠多少人頭或猜贏家,猜中則下注的虛擬貨幣翻番,反之被另一方贏走。
記者了解到,在游戲直播中,與單純用錢購買的禮物不同,觀眾主要通過積累觀看時長、參與互動等方式獲得下注所用的虛擬貨幣,也可直接購買,平台的簽約主播可將這類虛擬貨幣提現。除在平台上“開盤”,一些主播還建立微信粉絲賭博群,或在直播頁面上放置博彩網站的二維碼,將“準賭博”延伸到社交媒體和博彩網站中進行“真賭博”。
在網絡直播PK中,規定時間內,粉絲送出禮物,收穫禮物數量多的主播贏得比拼。“在直播平台上送禮物操作簡單,加上氛圍緊張,如果碰巧又比較喜歡這個主播,人的情緒就會被調動起來,衝動消費,未成年人尤其難以控制住自己。”一有空閒時間就會觀看網絡直播的公司職員郭子晴説。
“爭榜”。主播與粉絲的關係往往分為以下幾個層級:在直播間互動、拉入微信粉絲群、主播關注粉絲、加微信、線下互動等,步步升值。“其實有點像游戲中的升級,粉絲用錢一步步接近喜歡的主播。”王旭説,“每一步,主播都會對刷禮物的粉絲作出熱情回應,比較容易讓人上癮。”
懲罰。在網絡直播PK中,輸家接受懲罰,懲罰方式由贏方決定。郭子晴説,懲罰環節是粉絲打賞和點關注的另一個高峰期,所以懲罰方式不斷翻新。
湖南省長沙市一家MCN(Multi-Channel Network,俗稱網紅經紀人)機構負責人賀龍&&,直播平台與主播個人或MCN機構將禮物收入按比例分成,一般是五五或四六分,定期變現。“主播努力,平台躺贏,所以平台是很鼓勵主播想辦法獲得打賞的,從平台頁面和規則設計就能看出來。”他説。
中國傳媒大學人類命運共同體研究院副院長王四新教授認為,平台進行了成癮式設計,原則是利益最大化,商業變現能力最大化,本質目的還是利用人性渴望成功和爭強好勝的特點獲利,和賭博的成癮機制是一樣的。
近年來,偷錢、借錢為主播刷出鉅額禮物的案例屢見不鮮,有的一次花費幾十萬元,其中不乏未成年人。
乞討化:假慘、審醜,劍指粉絲錢包
在一場抖音直播中,一位學生打扮的女主播突然在鏡頭前下跪磕頭,“感謝哥哥們的禮物,我也沒啥才藝,就給大家磕個頭吧。”她説。在兩個多小時的直播中,女主播頻頻下跪磕頭,足足有20次,每次都將直播氛圍帶入一個小高潮,同時也收穫了大量禮物。
記者梳理發現,在網絡直播間,主播用假慘、審醜、央求甚至貶低等方式賺取禮物的現象並不鮮見。
假慘。抗癌、婚姻不幸、生活窮苦……網絡直播平台上從來不缺乏悲慘故事,其中摻雜着不少賣假慘吸引粉絲解囊以獲利的人。
審醜。在網絡直播中,扮醜和説奇怪的話也能收穫禮物。在抖音、快手等直播平台上擁有近百萬粉絲的“放羊娃龍哥”是一位個頭矮小、衣冠不整的青年,常年頂着一頭凌亂的沖天髻。他在直播中的名場面是啃炊餅、擠眉弄眼和時不時抓亂頭髮、弄亂衣服。類似的主播還有“郭老師”等。
據記者調查,網絡直播中的PK懲罰環節出現了寄出“原味”內褲、剪內衣等打擦邊球行為;剃光頭、用馬桶水洗臉刷牙等低俗趣味;重復大喊自己是廢物、從搭檔胯下鑽過等侮辱行為。
王四新認為,網絡直播中呈現出的乞討化傾向會把社會倡導的正面價值引向反面,如果沒有有效引導,將導致正常審美的異化和社會價值觀的混亂。如果其中涉及到沒有獨立價值判斷的未成年人,危害則更為深遠。

整治 朱慧卿圖/本刊
造假風:扮“大粉”、偽禮物、“黑通道”,問題可能更嚴重
在直播平台的算法中,主播獲得的禮物越多,被推送的機會越大,就越容易被粉絲發現。因此,主播們為了釣大魚,不惜放長線,即使會被平台分利,也常自刷禮物或讓合作方當“託兒”。
扮大粉,送出偽禮物。為實現推廣效果,直播中,禮物和粉絲真真假假。
很多時候,主播線下把錢打給他人,讓他們用這些錢給自己刷禮物。“榜一、榜二、榜三送出的禮物金額代表了主播的身價,很多榜一都是公司的人或者主播個人,一般人很難刷到。”山西一位主播經紀人段鵬(化名)説,“自抬身價後,其他人就要刷更多禮物才能上榜,另一方面也增加了主播的廣告費。”
有一定粉絲量的主播為營造受歡迎假象,要求賣貨商家和請求其幫忙引流的小主播開設多個賬號,扮成“大粉”,用刷禮物的方式完成經濟交易,這些賬號實際上都是他的“託兒”。
在抖音上擁有10萬粉絲的中國政法大學傳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副教授朱巍説,網紅砸錢就能走紅,背後是直播平台的商業性算法,它使得流量資源越來越集中,久而久之,真正做內容的主播很難脫穎而出,內容生態會變差。
“黑通道”。王四新&&,由於制度上的漏洞,別有用心的人完全可以實現與平台和主播達成共識,進行非法交易。
段鵬介紹道,禮物以多次、相對小額的方式刷出,總量並無上限,有可能成為資金轉移渠道。“如果想對某個人送禮,可以將錢直接打賞給某個主播,再由直播主體提現,完成資金轉移,直播平台可能成為行賄的溫床。”他説。
網絡直播打賞收入也可能偷逃稅款。國家稅務總局相關人員介紹,因為是新生事物,目前在稅款繳納方面,還沒有形成對直播收益的明確界定,“直播打賞屬於哪種收益,平台獎勵又屬於哪種收益,都需要與相關完稅項目相對應,才能繳納。有些直播主體是個人,有些直播的主體是企業,這樣就存在多個稅種的徵收,還有部分稅款的抵扣,這是一個複雜的問題。”他説。
“映客直播”&&,根據稅法規定,在“映客”平台上進行直播所獲收入需要繳納勞務報酬所得稅,目前這部分稅由平台為直播主體承擔,所以直播主體的提現金額會按照實際收入提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