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車企“搶灘”墨西哥:藍海之下有暗礁

2024-06-10 20:17:58 來源: 瞭望 2024年第24期

  

種種跡象表明,美國封死墨西哥這條中國車企進入美國市場的通道只是時間和方式問題

目前來看,繼新一輪加徵關稅後再度&&政策“補丁”的可能性極大,且極有可能在美國大選前後

因美國施壓,墨西哥政府被迫與中國車企保持距離、暫停接觸,還將取消此前在土地供應和稅收減免等方面的優惠措施

未來美國極有可能進一步擴大《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定》中的“毒丸條款”,即在2026年三國重審協定之際,進一步限制協定成員國與“非市場經濟國家”的經貿關係,對中國商品關上北美市場的大門

《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定》對墨西哥出口美國的小汽車限定了260萬輛的免稅配額,中國車企如何與在當地深耕多年、根基深厚的國際汽車巨頭展開競爭,特別是佔據可觀的市場份額,面臨着不小的壓力

  文 | 嚴謹 邵靜怡

  近年來,隨着大國競爭日益激烈和全球産業鏈加速重構,中國汽車産業“走出去”明顯提速,尤其是以比亞迪為代表的頭部車企,大刀闊斧地布局海外,希望儘早實現從傳統的産品出口向産能乃至全産業鏈出口的躍升。

  在此進程中,墨西哥成為中國車企“出海”的首選。墨西哥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12月,已有12家中國車企、39個品牌入駐墨西哥市場;2023年墨西哥新車總銷量136.1萬輛,其中超五分之一源自中國進口;2024年前兩個月,江淮、奇瑞、奧莫達、長安、名爵、北汽、江鈴等品牌車輛自太平洋港口進口量翻了一番,達到約7.3萬輛,佔墨西哥總進口量的48.2%。

  中國車企及産業鏈上下游企業陸續宣布在墨西哥建廠,與中國車企競逐墨西哥市場的則有寶馬、特斯拉等歐美巨頭。2023年2月寶馬宣布投資8億歐元在墨建立其全球首個純電動汽車工廠,同年3月特斯拉宣布在新萊昂州建設海外第三家超級工廠。

  數據和現實都表明,墨西哥已然成為全球汽車製造業最熱門的投資目的地之一。

  不過,不少先期進駐的車企也發現,墨西哥的投資環境並沒有預想的那般美好:除了基礎設施欠完善、水電供應不穩定、有組織犯罪猖獗等,還有美國和墨西哥兩場大選帶來的政策不確定性以及與日俱增的行業競爭壓力。看似商機無限的新藍海,實則暗礁密布、暗流涌動。對於初來乍到的中國車企而言,更面臨與日俱增的地緣風險。

兩千余輛小汽車在連雲港港 68 號泊位集結,準備裝載上船

前往墨西哥拉薩羅卡德納斯港(2024 年 4 月 1 日攝) 連雲港港口集團供圖

  墨西哥被視為橋頭堡

  墨西哥成為當下全球汽車製造業的寵兒並非偶然。深厚的汽車工業底蘊、相對優越的人口優勢和資源條件,以及得天獨厚的地緣位置共同造就了其“世界造車工廠”的硬實力。

  從産業基礎看,汽車作為技術密集型産業,主機廠掌握着品牌、技術和車型,零部件往往由産業鏈上的配套工廠生産完成,從百年前別克在墨西哥建立第一座汽車工廠起,至今墨已形成了完備的汽車製造産業鏈,大部分汽車原始設備供應商均在墨設立了公司或工廠。作為全球第四大汽車零部件生産國,墨有數千家零部件企業。墨西哥已經形成相當程度的汽車産業集群,匯聚了奧迪、寶馬、福特、通用、日産、大眾等一大批汽車巨頭,被譽為“南部底特律”。據統計,汽車産業佔墨西哥國內生産總值的3.6%,佔製造業比重高達18%,這一龐大而紮實的産業基礎對中國車企頗具吸引力。

  從勞動力和資源條件看,墨西哥人口平均年齡不到30歲,勞動力充足,加上政府相對重視技術人才培養,墨西哥擁有了龐大且技能水平相對較高的勞動力群體。以阿瓜斯卡連特斯州為例,該州11所公立高校中就有5所以理工見長,每年培養了大批工程技術人員。此外,墨製造業工人工資水平相對不高。資源方面,墨坐擁豐富的鋰礦資源,已探明儲量位列全球第十,這使其在全球汽車産業電動化大潮中佔據了相當大的轉型優勢。

  國際車企最看重的,則是墨西哥可以輻射北美以及整個拉美市場的橋頭堡作用。根據2020年生效的《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定》,汽車或汽車零部件的75%必須在北美原産,才能享受零關稅出口至美加的稅收優惠政策。2021年初,拜登政府簽署“美國供應鏈行政令”,使墨西哥成為近岸外包政策中承接製造業轉移回流的關鍵一環。2022年8月美國&&的《通脹削減法案》規定,在北美生産的清潔能源汽車可以享受7500美元的稅收抵免。在上述利好政策刺激下,墨西哥近年來每年生産的350萬輛汽車中,出口占了近九成,其中絕大部分銷往了美國。

裝載着上汽通用五菱寶駿 530 的汽車滾裝船準備出發前往墨西哥(資料照片) 上汽通用五菱供圖

  “國別跳躍”壓力重重

  5月22日,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發布公告,宣布將於8月1日起對包括電動汽車和鋰電池在內的一批中國進口商品大幅加徵關稅,其中,針對電動汽車的關稅由25%提升至100%。美國早已盯上中國外貿“新三樣”,其阻斷中國製造向高端化、智能化、綠色化轉型升級的企圖不言自明。對於這一點,已經赴墨投資設廠和有意赴墨投資設廠的中國電動車企業必須高度重視。

  早在特朗普政府要求重新談判《北美自由貿易協定》時起,美國就一直在防範外國車企“抄近道”,並最終以“城下之盟”的方式迫使墨方接受了嚴苛的原産地、環保、勞工待遇等規則。近年來,拜登政府始終未放棄施壓墨西哥&&限制性、排他性措施,企圖將“非北美基因”的汽車産業鏈徹底排除在美國市場之外,對具有明顯競爭力的中國電動車更是高度警惕。近日,美國貿易代表戴琪直言,正密切關注中國車企在墨西哥的動向,要警惕任何借道墨西哥進入美國市場的可能。種種跡象表明,美國封死墨西哥這條中國車企進入美國市場的通道只是時間和方式問題。

  目前來看,繼新一輪加徵關稅後再度&&政策“補丁”的可能性極大,且極有可能在美國大選前後。隨着美國大選臨近,無論是慣於亂舞“關稅大棒”的特朗普,還是竭力發展本土新能源汽車産業的拜登,都不約而同將矛頭對準了中國車企。今年3月17日,特朗普在演講中威脅稱當選後將對所有中國進口商品加徵60%的關稅,對中國在墨西哥生産的汽車徵收100%的關稅。5月拜登政府宣布加徵關稅後,特朗普更是放話要對中國汽車徵收200%的關稅。

  美國最大的殺手锏是經濟脅迫。去年9月以來,美國政府高官在多個不同場合向墨方表達關切,敦促墨方對中國車企投資提高門檻、設置障礙。去年底美財長耶倫訪墨期間,進一步敦促墨加強外資安全審查,成立專門的“外國投資審查雙邊工作組”,共同“監控外國投資”,特別是先進技術、關鍵基礎設施和敏感數據等。據報道,因美國施壓,墨西哥政府被迫與中國車企保持距離、暫停接觸,還將取消此前在土地供應和稅收減免等方面的優惠措施。分析普遍認為,未來美國極有可能進一步擴大《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定》中的“毒丸條款”,即在2026年三國重審協定之際,利用墨西哥有求於美國的心理,進一步限制協定成員國與“非市場經濟國家”的經貿關係,對中國商品關上北美市場的大門。

  除了加徵關稅和施壓墨西哥政府,美國還正在醞釀打壓中國在墨車企的新招。近期,不少美國智庫、學者和産業團體極力附和拜登政府炒作的“中國産能過剩論”,將技術迭代快、性價比高的中國汽車特別是電動車視為“洪水猛獸”,誣稱其一旦進入美國市場將引發“災難性後果”。他們不斷給美國政府支招,宣稱要徹底解決所謂中國出口的“國別跳躍”問題,即阻斷中國商品經第三國轉口至美國。這些政策建議有的打着“打擊不公平貿易”的旗號,要求頒佈新的《公平競爭法》,給美國車企更多政策優惠;有的企圖激活《1974年貿易法》的“421條款”,徹底阻斷中國汽車進入美國市場的所有途徑;有的敦促美國政府收緊汽車或汽車零部件的75%在北美原産可享受零關稅出口至美加的稅收優惠政策,要求以更嚴苛的“區域價值成分”和“勞動力價值成分”進行審查,提高享受關稅豁免的門檻;更有甚者污衊“中國汽車産業鏈涉嫌強迫勞動”,要阻止墨西哥進口中國産汽車零部件。

  除了地緣政治風險,中國在墨車企還要直面日益激烈的市場競爭。目前,全球主要頭部和新興車企都已經或規劃在墨西哥投資設廠,希望能在龐大的北美市場分一杯羹。但《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定》對墨西哥出口美國的小汽車限定了260萬輛的免稅配額,中國車企如何與在當地深耕多年、根基深厚的國際汽車巨頭展開競爭,特別是佔據可觀的市場份額,面臨着不小的壓力。

  從墨西哥自身來看,其投資環境也有不盡如人意之處,尤其是水資源和電力緊缺的短板十分明顯。特別是在重點承接製造業的北部,一些州市不僅無力承接新企業落戶,連現有企業的用電用水需求也難以滿足。以特斯拉為例,早在2023年初即宣布要在北部新萊昂州建立超級工廠,但截至目前依然進展緩慢,這與當地配套設施欠缺不無關係。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克勞迪婭·欣鮑姆在6月2日的墨西哥大選中勝出。欣鮑姆此前曾在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任職,相較於現任總統洛佩斯對新能源産業的審慎態度,她更重視可再生能源利用並大力支持發展電動汽車。在對美關係上,她認同墨美貿易對墨經濟具有“根本性作用”,主張配合“近岸外包”政策興建更多工業園區以承接産業轉移,但同時強調墨美不是隸屬關係,需要尋求一種平等、協調、合作的關係。在大國競爭加劇的背景下,欣鮑姆如何處理對美關係,能否頂住美國壓力維護中企在墨西哥合理合法的投資經營權益,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在墨中國車企的發展前景。

比亞迪首款皮卡 BYD SHARK 在墨西哥首發(2024 年 5 月 14 日) 米格爾攝 / 本刊

  美式脅迫誘拉恐難如願

  中國車企“出海”墨西哥,説到底是中墨産業鏈融合對接、優勢互補的先進産能合作。對墨西哥而言,中企投資不僅將極大助力墨清潔能源轉型,還有望使墨在全球汽車産業電動化進程中錨定産業和技術上的身位優勢,對此墨政界、戰略界和産業界有着廣泛而深刻的共識。正如墨西哥阿瓜斯卡連特斯州州長所言,中國投資和該州的經濟發展“相互成就”。

  美國打壓中國在墨車企是長期以來美國在拉美排華遏華、推行“新門羅主義”的縮影,旨在利用自身的産業優勢和地緣影響力打造“北美經貿小圈子”,本質上是脅迫誘拉墨西哥在中美之間選邊站隊。

  一段時間以來,拜登政府以幫扶拉美國家經濟疫後復蘇為名,拋出了“美洲經濟繁榮夥伴關係倡議”等名目繁多的政策、倡議、計劃,這些舉措多將貿易、投資、援助等政策工具與環保、融資、勞工等“美式標準”挂鉤,試圖以合規的名義把各國綁上遏制打壓中國的戰車,通過打造經濟脅迫聯盟阻撓中拉務實合作,最終把中國從美國“後院”徹底擠出去。這種肆意破壞國際經貿規則的行徑嚴重擾亂了國際産業鏈供應鏈。以美國主推的“重建更美好世界”和“近岸外包”為例,前者試圖調動美國私營部門和多邊金融機構對衝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但在實踐中片面追求所謂投資的“高標準”,還附加了嚴苛的環保、勞工甚至政治條件,明顯超出拉美國家的發展階段,令拉美“可望而不可即”;後者則是以美國一己之私強行重構産業鏈,不僅違背産業發展的客觀規律,還極大增加了北美地區經貿合作的成本,抑制了區域經濟增長潛力的釋放,不啻為“近岸陷阱”。

  長期以來墨西哥在對美關係中處於弱勢地位,其國內有識之士對此心知肚明。拜登政府脅迫墨西哥與中國車企“劃清界限”讓墨各界清醒認識到,一味對美委曲求全只會加深對美國的戰略依賴,淪為大國博弈的棋子。隨着拉美自主性顯著上升,更聚焦發展轉型、産業升級和民生改善,中拉追求共同發展的“同心圓”將會越畫越大。 (嚴謹: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副研究員、南南合作研究中心副主任;邵靜怡: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研究實習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