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代同樓的養老歲月“交響曲”
➤具有醫學、心理學、信息化、法律、黨建等專業背景,且能在工作日的白天提供穩定陪伴時間的陪伴者優先入選
➤85歲的周爺爺入住養老院多年,在他看來,老年人和青年人接觸,就像一首歲月“交響曲”
➤年輕的陪伴者們盡己所能緩解老年人“精神孤獨”的同時,也在爺爺奶奶的幫助下收穫了成長,有了“家”的歸屬感
文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李平 實習生 黃心慧
2023年底,“90後”幼兒園教師祝悅鵬,又一次住進了養老院。
這家名為陽光家園的養老院,是坐落於浙江省杭州市濱江區(杭州高新技術産業開發區)的一所公建民營養老機構。33歲的祝悅鵬,連續三次入選這家養老院“多代同樓”項目陪伴者,自2019年起已累計在此居住2年多時間。
“多代同樓”,是當地民政局和陽光家園於5年前試點推出的陪伴性養老服務項目,意在通過老少共居、跨代社交的方式,為老年人單一局限的生活圈增加年輕氣息。
如祝悅鵬一樣的年輕陪伴者只需每月繳納300元的管理費,就可以成為陽光家園裏的一名住客。房租則以每月至少為老人提供10小時的陪伴服務進行抵扣。項目推出以來,前後共有三批總計38位年輕人簽約入住。
近日,《瞭望》新聞周刊記者探訪了這家位於濱江區白馬湖畔的養老機構,近距離觀察了多位入住老人和他們年輕的“養老搭子”的老少共居生活。
受訪者認為,“多代同樓”的探索不僅回應了機構養老人群的精神和情感需求,有助於提升養老生活品質,還為年輕的陪伴者在與老為鄰、與老為友的過程中汲取老一輩的生活閱歷和生命積澱創造了條件,是一種促進代際共融的有益嘗試。
養老院裏住進了年輕人
作為陽光家園養老院最早的住戶之一,91歲高齡的王雲亭已經在這裡生活了7年多。她是“多代同樓”項目第一批服務對象之一。
老人的床頭,挂着一個紫底印花的小香囊,“那是第一批陪伴者送給我的,我一直留着。”王雲亭是一名退休小學語文教師,每天過着規律的獨居生活:早晨7點吃早飯,晚上9點半睡覺。因為心臟不好,裝了起搏器,老人每晚用制氧機吸一點氧。
“那孩子教會我用平板電腦,現在吸完氧,我就躺着玩一會兒。”幾年過去,王雲亭已經忘了那位年輕人的名字,卻記得與他相處的點滴日常。
“濱江區是杭州最‘年輕’的城區之一,常住人口平均年齡為33.5歲,老年人口占比低。”濱江區民政局養老服務中心副主任冷梅告訴《瞭望》新聞周刊記者,綜合考慮養老機構空置床位多、年輕人租房成本高等問題,當地於2019年開始在陽光家園試點“多代同樓”陪伴性養老服務項目,為老人提供精神慰藉,為年輕人減輕生活負擔,向社會傳播孝道文化。
2019年14名,2020年8名,2023年面向全社會招募16名……5年來,“多代同樓”試點項目已招募三批陪伴者。一般情況下,一名陪伴者會陪伴2~3位老人,也可以與院內認識的、投緣的老人自由結對。
冷梅介紹,為確保年輕人與老人相應,區民政局會同養老院為不同類型的老人進行生活習慣和性格“畫像”,並聯合區教育、公安等部門在主動報名的教師、民警、社區醫生等職業的年輕人中進行篩選。
2023年,第三批項目面向全社會招募的陪伴者需滿足10個條件,包括擁有大專以上學歷,在杭州市區無住房,在濱江轄區內工作,本人未曾受過行政紀律處分、刑事處罰等。其中,具有醫學、心理學、信息化、法律、黨建等專業背景,且能在工作日的白天提供穩定陪伴時間的陪伴者優先入選。
“性格溫和,有藝術、運動方面的特長,也是加分項。”陽光家園養老院院長陳曉亮説。
兩代人情感的雙向奔赴
“年輕陪伴者的加入,讓我忘記了年齡,又有了年輕的心態。”85歲的周爺爺入住養老院多年,在他看來,老年人和年輕人接觸,就像一首歲月“交響曲”。
“參與‘多代同樓’項目,看似是我們陪伴爺爺奶奶,其實‘被需要’的感覺是相通的。這是兩代人情感上的雙向奔赴。”從事財務工作的28歲陪伴者李蘭蘭説。
“多代同樓”打破了機構養老空間、關係、活動有局限,場景、友鄰、服務較單一的限制,是對老年人渴求穩定、長期陪伴互動的關照。
87歲的錢月華老人,愛穿一身孔雀藍絨綴金旗袍,“希望找個有攝影特長的人一起組建旗袍隊。”
養老院為她匹配了25歲的“養老搭子”汪夢晗。這個年輕人畢業於電子商務專業,從事零售工作。“小汪人很好,幫我們拍攝視頻,平常還陪我打檯球……有年輕人陪伴吶,我們老人就更活躍一些。”錢月華説。
現在與王雲亭結對的陪伴者,名叫藍天翔。提起他,老人喜笑顏開:“是個南京大學畢業的四川小夥子,和我很有默契。他常來陪我聊天,還和我們一起包餃子吃,在一起很開心……”
年輕的陪伴者們盡己所能緩解老年人“精神孤獨”的同時,也在爺爺奶奶的幫助下收穫了成長,有了“家”的歸屬感。
陳曉亮介紹,陪伴者多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與機構養老的老人正好符合“隔代親”的年齡差。
“隔代親,有多親?學校裏畫的圖、家鄉的特産、單位發的水果,什麼好東西都往老人這裡送。還有陪伴者談戀愛時拿不定主意,去向老人請教。”陳曉亮説。老人們也將這份真誠和用心看在眼裏,告別時總要把年輕人送到電梯口。91歲的沈迺仙親切地喚李蘭蘭為“小孫孫”。
一些年輕的陪伴者,在養老院結識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實現了公益理想。
“我覺得這件事很有意義,我們之間經常交流陪伴老人的經驗,很開心能交到這樣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這是所有陪伴者的共識。”來自山西運城的“杭漂”姑娘焦彤彤説。
在陪伴老人的日子裏,這些年輕人的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也發生了轉變。
80多歲的周奶奶把打門球當健身方式;90歲的許太余老人喜歡拉二胡,對自己的表演儀態有着很高的要求。“他們這種‘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讓我非常敬佩,希望我到這個歲數也有這樣的狀態。”在軟體公司上班的陪伴者邱少奇説。
“我不再熬夜了。”陪伴者岳宏偉大學畢業不久,住進養老院以後,他的作息和性格發生了變化,“常常和老人搭話,我的性格也從原本的內向‘社恐’,變得更陽光,更會與人溝通了。”
期待社區版“多代同樓”
試點五年來,“多代同樓”項目也面臨着一些發展難點。
比如,陪伴者“一年一輪換”帶來的不穩定感。據統計,“多代同樓”項目三批陪伴者平均年齡28歲,男女比例為3:5。第一、第二批陪伴者主要是民警、教師、醫生等公職人員。第三批面向社會招募的陪伴者職業更為多元,包括了影視劇編導、運營、硬體工程師、文員等。
“90%的陪伴者都能住滿一整年。但一個周期後,部分陪伴者因買房、換工作等原因不再符合招募條件,無法續約。我們的理想狀態是每年都有新的陪伴者加入,讓不同批次參與項目的老人都逐漸有人陪伴,同時引導離開的年輕人以其他形式繼續關愛身邊的老人。”冷梅説。
“陪伴我的一個女孩兒,因為疫情原因就沒再來。之前打過電話給我,後來就失去了&&……”王雲亭略顯失落。
陪伴者們同樣需要重新適應。三次入選的祝悅鵬,匹配了不同老人。“老人們興趣愛好各不相同,需要花更多時間去了解學習他們的興趣領域。”
此外,陪伴的契合性和陪伴質量也有待提高。部分陪伴者&&,養老院飯菜較為軟爛,供餐時間也較早,年輕人較難適應。
“兩代人在生活習慣和價值觀念等方面確實存在差異,需要時間磨合。年輕人工作忙碌,大多數只有休息日才能陪伴老人。而老人常有身體不適等特殊情況,也導致陪伴者與老人見面難。”焦彤彤希望,院方能提供更專業的培訓和更完善的活動安排,吸引更多年輕人參與,豐富陪伴形式、增加陪伴時間,提高陪伴質量。
目前,“多代同樓”項目尚未進一步擴展。“養老院一層樓只有8個房間共16個床位,因此最多只能招募16位陪伴者。”陳曉亮説,養老院內尚有空置床位,但分散在不同照護等級的居住區。出於安全、作息等方面的考慮,難以實現自由混住,也無法再為更多年輕人提供整片的居住區域。
“‘多代同樓’是一種養老模式的積極探索,其中鼓勵的非血緣代際之間的資源共享理念值得推廣。”浙江外國語學院社會福利研究所所長董紅亞教授認為,受此 啟發,着眼未來,應在社區搭建更多可供老少融合交流的&&,推動年輕人自然而然地與老年人進行生活化、常態化互動互助,促進代際文化的融合,形成多元化、可持續的養老生態。
據了解,在杭州市,“多代同樓”有了更多社區“微版本”。多地依託社區居家養老服務中心,在公共空間增加代際交流互助場景。比如,開辦“多代食堂”滿足老年人和年輕人的用餐需求,開展社區老少共同認養幼苗盆栽的“多代同樓生命花園”活動等。
“在我國,社區養老和居家養老是老年人的主流需求。一個個能包容差異、老少宜居的共享養老社區,有助於建設富有人情味的、和諧的、有活力的老齡社會,這是‘多代同樓’項目帶給我們的最大啟示。”董紅亞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