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創新助力中國動畫再崛起
➤我國動畫産業已進入從有到優的階段。“優”主要在於穩定輸出高質量作品的能力
➤中國動畫從事業到産業發展勢頭向好,在産業化、工業化的同時,去探索不同的故事、畫面、風格,是更有價值的事
➤在陳廖宇看來,本國自有文化可以為創作者提供許多靈感,但創作時不應被文化符號所限,要吸納多元的技法和風格服務於創作
文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梁姊 錢沛杉
説起國産動畫,今年30歲的畫手凱霖想起一年前的冬天,她坐在電腦前看完了動畫短片集《中國奇譚》。
在第二集《鵝鵝鵝》的結尾,天鵝女落下的耳墜化為齏粉,灰白色的背景中,晚霞如血,凱霖看著黑色的天鵝消失在屏幕中,感到“世界輕得像一片羽毛”。
凱霖的動畫啟蒙源自日本,三維動畫出現後,她又是迪士尼、夢工廠作品的粉絲,這些年,韓國漫畫也看了不少。
2015年,動畫電影《西游記之大聖歸來》收穫10億票房後,她對國産動畫的信心愈發增強。“題材源於中國,打動人的就不僅是精良的製作,還有創作者和觀眾之間最真切的理解和互動。”凱霖説。
近10年,隨着一部部叫好又叫座的國産動畫作品出現,許多觀眾發現:我們又可以做出如此精彩的動畫作品了。
在中國傳媒大學動畫與數字藝術學院院長王雷看來,近年來快速發展的中國動畫已然再次崛起。
百尺竿頭,如何更進一步?答案也許是工業化帶來的穩定産出、敘事上的自信、風格上的自我以及技術上的自主。
中國動畫進入發展快車道
2024年春節剛過,《中國奇譚》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導演於水和他的同事們,立即投身緊鑼密鼓的工作——《小妖怪的夏天》大電影正在製作。
《小妖怪的夏天》講述了一個小人物的職場故事。劇集一經上線,在全網引發了觀看熱潮,播出不到半個月,播放量就已經突破了一億次。作為2023年的開年作品,《中國奇譚》在豆瓣上被25.6萬人打出了8.7的高分。
良好開端過後,2023年,中國動畫作品量質齊飛。
動畫劇集方面,各大視頻&&已上新129部&&出品的國産動畫,還有近300部動畫蓄勢待發;少兒動畫方面,已上線300餘部,出品40部。
動畫電影方面,2023年,國産動畫電影票房大盤刷新近5年最高紀錄,成為繼有50億票房《哪吒之魔童降世》扛鼎之後大盤數據最好的一年。全年上線的國産動畫電影中,有14部超千萬作品,4部票房過億作品,累計總票房超50億元。
亮眼成績單背後,是二十年前的一枚落子。2003年,動漫産業被國家廣電總局列為重點扶持的文化産業;2004年,國家廣電總局印發《關於發展我國影視動畫産業的若干意見》,從體制管理、市場經營和創作研究三個方面,勾勒出國産動畫業的全新路線圖。
“此前,國産動畫是事業,2003年後,國産動畫開始成為産業。”王雷説。
電視動畫讓許多人第一次有了動畫産業的概念:制播分離開始成為行業共識,獨立的動畫公司開始涌現,動畫作品的市場導向也開始顯現。
大量當代年輕人耳熟能詳的電視動畫開始出現,《藍貓淘氣3000問》《虹貓藍兔七俠傳》等作品陪伴了無數青少年每天放學後的一小時。
此後的十餘年裏,中國動畫的産量迅速增加。剛剛邁入新千年時,國産動畫年産量僅為幾千分鐘。2010年,我國當年製作完成的國産電視動畫片總時長超過22萬分鐘,成為世界第一大動畫生産國。
2015年,動畫電影《大聖歸來》的橫空出世,成為了許多觀眾重新認識中國動畫的鑰匙。彼時,三維動畫在豐富作品表現力的同時,數字化生産模式進一步解放了生産力:《白蛇》系列、《哪吒之魔童降世》、《熊出沒》系列電影、《長安三萬里》……中國動畫電影開始在電影市場佔據一席之地。
動畫電影之外,網絡動畫興起是中國動畫産業化“黃金十年”中的第二件大事——以“愛優騰B”為代表的網絡視頻&&迅速崛起,通過“&&+動畫工作室”的合作開發形式,資金源源不斷流入動畫行業。
不同於電視動畫只服務於兒童,網絡動畫的受眾以年輕人為主。規模擴大、渠道升級和觀眾群體更替,讓國産動畫劇集有了更多的可能:“羅小黑”大電影走進了日本院線;“狐妖小紅娘”開啟了“IP時代”……
這一時期人才供給也在推動中國動畫快速發展。2000年前後,各大高校紛紛上馬動畫專業。數據顯示,2004年,我國動畫專業畢業生人數僅幾百人,2010年,這一數字上升至十幾萬。
在藝畫開天創始人阮瑞看來,當下中國動畫已經進入“網絡動畫3.0”時代。更值得欣喜的是,我國動畫相關産業政策和人才保障政策不斷&&,中國動畫産業化、工業化進程日趨完善。
1922年,中國第一代動畫人萬氏兄弟在上海狹小的亭子間裏,製作出第一部帶有廣告性質的動畫短片《舒振東華文打字機》,被視為中國動畫的原點。
百餘年過去,中國動畫再次走向行業舞&&央。
動畫短片集《中國奇譚》海報
工業化保障高質量産出
業內人士認為,我國動畫産業已進入從有到優的階段。“優”主要在於穩定輸出高質量作品的能力。
談及動畫與其他類型電影、影視劇的區別,北京電影學院動畫學院副教授、《中國奇譚》總導演陳廖宇給出的答案是繁重。“一部電影拍上三五年,絕對是長周期的‘誠意之作’,而動畫做個三五年就太正常了。”追光動畫聯合創始人於洲説:“動畫師從早到晚忙活十個小時,只能産出零點幾秒的內容”。
這種繁重,讓動畫本身成為了一種“奢侈品”。三維動畫為視效投入的算力,每一幀都是“燃燒的經費”;對於二維動畫,創作更是一種長期的人力投入。
如何保證動畫持續穩定的高質量産出?動畫工業化被視為解決問題的關鍵。
王雷將動畫工業化拆解為“流程化生産”和“大規模協作”。流程化生産意味動畫製作從“一人包攬”變為“流水線作業”;大規模協作則是將流水作業的內容向外拆解,由業內從事不同工種的企業分包。
有專家用一段時間內推出作品的水平是否能保持穩定品質作為評價我國動畫工業化水平的方式之一。《長安三萬里》等作品的製作方追光動畫,做出了對標國際一線動畫製作公司的探索。
記者看到,追光動畫在北京總部搭建起了和“迪士尼、夢工廠、皮克斯”(以下簡稱“迪夢皮”)類似的全流程生産體系。導演統領全局,各部門快速執行;會議室中時刻都有各個製作部門在溝通、協調製作細節……通過作品內容的類型化、生産過程的標準化、管理流程的規範化,追光動畫正以每年一部的速度進行品質穩定的動畫電影産出。
大規模協作則是更多動畫公司採用的製作手段:受限於成本、規模和人才等因素,難以搭建“自有産線”的公司傾向於以産業鏈協同方式完成作品。
動畫已不局限於“一時一地”的分工,走出國門,成為跨越大洲協作完成的藝術形式。
B站頭部原創動畫作品《時光代理人》已經邁出腳步。導演李豪凌介紹,除了找韓國畫師來做主角的原案,美術總監和配樂師來自日本。製作中,也邀請了多家海外公司參與。
廣泛高效的國際分工還帶來了一種新的可能:在工業化進程中能夠探索更多立足中華文化,融入多元素材的創作路徑。
“我們希望以海外觀眾更容易接受的形式,來傳達中國的文化和情感內核。”李豪凌説,《時光代理人》採用的單元劇形式和“軟科幻+懸疑”內容主體,是熱門美劇的常用體例,來自海外的美術和音樂團隊,讓表達更加國際化,“我們希望海外觀眾對作品不會感到陌生,動畫想要走出去,先得讓人‘看得下去’。”
2021年,《時光代理人》第一季播出後,被譯製成英日韓泰等多國語言在多個國家和地區上映,在國際知名動漫網站MyAnimeList評分高達8.88,上映時在動畫總榜排名全球第18,成為目前排名最高的中國動畫。
“毫無疑問,中國動畫從事業到産業發展勢頭向好,在産業化、工業化的同時,去探索具有特色的故事和風格,是更有價值的事。”王雷説。
需要什麼樣的動畫作品
從電視到網絡視頻&&,從二維番劇到三維電影,從古典奇幻到青春校園,從江南煙雨到賽博都市……近年來,我國動畫作品在規模愈發龐大的同時,風格也愈發多元。在國産動畫産業“從有到優”的當下,我們需要什麼樣的動畫?
從作品本身而言,具備良好的敘事能力,既是一部作品受歡迎的門檻,也是關鍵。
引發觀眾廣泛共鳴的《小妖怪的夏天》,就嘗試了在敘事時採用平視觀眾的視角——作品用十幾分鐘時間,講述了一隻善良的小豬妖在反派陣營中如何艱難生存,又如何在完成“抓唐僧”的反派任務和遵從本心之間做出選擇的故事。
“説到底,藝術作品是連接創作者和觀眾的橋。”於水説,作品的意義在於表達,觀眾在作品中找到了與創作者的共鳴,作品就是成功的。
而從動畫産業自我造血角度探討,優秀作品需要找到或創造出有生命力的IP和對其持續性開發,“你能想到米老鼠的版權今年1月才過期嗎?”王雷説,對IP的持續開發需要長期經營和不斷創新,吸引每個品牌都想獲得這個IP的授權,在自我造血的同時將IP打造成能影響一代代人的精神符號。
近年來,“國漫”風勁吹,種種跡象表明,動畫創作者們越來越善於從傳統文化中尋找主題。在陳廖宇看來,本國自有文化可以為創作者提供許多靈感,但創作時也不應被文化符號所限,要善於吸納多元的風格和技術服務於創作。
《鵝鵝鵝》的故事取材於南朝吳均所著誌怪小説《陽羨書生》。在創作上,胡睿採用了西方素描技法搭配東方韻味的水墨畫意境與黑白灰配紅色,還以默片式的字幕形式,還原閱讀古典小説文言文體驗,多種元素緊密融合的個人風格讓作品廣受好評。
2023年11月,由中國傳媒大學獨家出品,動畫與數字藝術學院DigiLab實驗室使用原創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創作的動畫短片《龍門》,獲第三屆巴西Tietê國際電影獎實驗短片單元最佳影片提名。
這部以AI技術製作的水墨動畫短片及其背後的人工智能生成模型“墨池”,是王雷嘗試提高我國三維動畫技術自主化程度的努力之一。
無論是深挖內容還是技術創新,動畫行業能否蓬勃發展,最終還是取決於行業中的人。值得欣喜的是,老動畫人的沉澱和突破,新動畫人的學習和嘗試,無時無刻不在發生。
“養工作室累嗎?”記者問鯤鯤動畫創始人劉宇鵬。
“怎麼不累?有時候也覺得挺對不起大家的,我們的主創每個月的工資也就三四千塊錢。”
“大家覺得少嗎?”
“那不會,我們是真想幹這個事兒。前年公司狀況不好,有個兄弟還跟我説,一個月給我300塊錢就行,我跟你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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