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科學院原副院長、中國孫子兵法研究會原副會長 何雷中將

➤堅定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自信，對於創新發展黨的軍事指導理論、增強貫徹落實習近平強軍思想的自覺性主動性、把人民軍隊建成世界一流軍隊意義重大

➤對於大國責任與全球安全合作前景，中國有着清晰認識。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全球安全倡議等重要理念中，都能看到《孫子兵法》的智慧精華

➤《孫子兵法》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寶貴財富，我們應以更加強烈的歷史主動做好“第二個結合”這篇大文章

　　文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屈辰

　　

　　2023年10月29日，《孫子兵法》專題研討會在第十屆北京香山論壇會場舉行。

　　《孫子兵法》由春秋時期軍事家孫武所著，是中國乃至世界現存最早的著名軍事著作。兩千多年以來，一代代軍事家熟記研習《孫子兵法》，用以指導戰爭實踐，發展軍事理論。

　　“當前，需要更加深入挖掘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的價值，為強軍勝戰積澱精神和實踐力量。”接受《瞭望》新聞周刊記者採訪時，軍事科學院原副院長、中國孫子兵法研究會原副會長何雷中將&&，以《孫子兵法》為代表的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堅定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自信，對於創新發展黨的軍事指導理論、增強貫徹落實習近平強軍思想的自覺性主動性、把人民軍隊建成世界一流軍隊意義重大。

　　體現時代價值

　　《瞭望》：誕生於2500多年前的《孫子兵法》，對於我國國防和軍事實踐有何獨特價值？

　　何雷：第十屆北京香山論壇設置《孫子兵法》專題研討環節，很有特色。《孫子兵法》共十三篇，六千多字，篇篇經典，字字珠璣，言簡意賅，博大精深，是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最傑出和最光輝的代表作之一，是極其寶貴的思想遺産。其中許多思想觀點和精闢論述體現出中國古人的軍事智慧，有着鮮明的時代價值，對當代中國國防和軍事實踐有重要意義。

　　比如，《孫子兵法》第一篇“計篇”開宗明義：“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意思是，戰爭作為國家大事，關係民眾的生死，關係國家存亡，不應輕易發動戰爭，需要“慎戰”。

　　中國始終堅持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維護世界和平，促進人類進步事業，主張以和平方式解決國與國之間的領土糾紛以及海洋劃界爭端，既不輕言也不輕易使用武力。

　　中華民族的血液中沒有侵略他人、稱王稱霸的基因。中國人民從來沒有欺負、壓迫、奴役過其他國家人民，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與此同時，中國人民也絕不允許任何外來勢力欺負、壓迫、奴役我們。

　　新中國成立70多年來，我國經濟蓬勃發展，國防不斷鞏固，軍隊日益強大，綜合國力顯著提高，但我們沒有侵略過任何一個國家，沒有佔領過別國一寸土地。與個別鄰國發生的為數很少的邊境和海上武裝衝突，都是在國家領土主權、海洋權益和人民生命財産遭受嚴重危害，和平手段全部用盡的情況下迫不得已進行的自衛反擊作戰。中國以和平談判的方式，與很多國家解決了陸地邊界問題，也與有關國家在海洋劃界問題上取得了重要共識。

　　再如，《孫子兵法》第三篇“謀攻篇”提出：“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不戰而屈人之兵”，被中國人視為軍事戰略指導的最高境界；兩國相爭時，“伐謀”“伐交”是戰略指導的上策，“伐兵”和“攻城”則是迫不得已的中策、下策。

　　中國奉行防禦性國防政策，實行積極防禦。這是由中國的社會主義國家性質、走和平發展道路的戰略抉擇、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和為貴”的中華文化傳統決定的。這既是中國對世界的莊嚴承諾，也是對世界和平穩定作出的積極貢獻。

　　2019年發布的《新時代的中國國防》白皮書系統闡述了新時代中國防禦性國防政策，強調堅決捍衛國家主權、安全、發展利益是新時代中國國防的根本目標，堅持永不稱霸、永不擴張、永不謀求勢力範圍是新時代中國國防的鮮明特徵，貫徹落實新時代軍事戰略方針是新時代中國國防的戰略指導，堅持走中國特色強軍之路是新時代中國國防的發展路徑，服務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新時代中國國防的世界意義。

　　白皮書提出，新時代軍事戰略方針，堅持防禦、自衛、後發制人原則，實行積極防禦，堅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強調遏制戰爭與打贏戰爭相統一，強調戰略上防禦與戰役戰鬥上進攻相統一。

　　這些政策和戰略方針中，背後都有《孫子兵法》的影子。

　　從哲學層面觀察戰爭

　　《瞭望》：您如何看待“《孫子兵法》是從哲學層面觀察戰爭”這一説法？

　　何雷：《孫子兵法》中，很多內容是從哲學層面觀察戰爭現象，探討和揭示戰爭的一般規律，進而提出了一系列指導戰爭的具體方法，有着豐富的辯證法思想，是樸素辯證法的代表。

　　比如，研究《孫子兵法》所説的“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等內容，有助於我們對“戰略上防禦與戰役戰鬥上進攻相統一”理念加深理解。通過戰略上的積極防禦、戰役戰鬥上的積極進攻，實現戰略上以少勝多，在戰役戰鬥上利用運形造勢、集中兵力打殲滅戰，最終以弱勝強。

　　再如，《孫子兵法》提出“知彼知己，百戰不殆”，“知彼”在前，“知己”在後。作為剋敵制勝的重要前提，敵情研究是作戰研究和軍事訓練的重要內容。客觀上講，敵情研究對象範圍廣、內容多、變化快、隱蔽性強，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相較“知己”更難一些。

　　情報是作戰決策、指揮的重要依據。交戰雙方誰更能及時獲得準確的情報，誰就更能掌握戰場主動權，引導作戰朝有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在實際作戰中，任務、敵情、我情、地形、時間等五方面要素，是定下決心的基礎。我們對獲取的情報信息，進行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裏的深刻分析，作出正確判斷、定下正確決心，進而打勝仗。這些都包含着《孫子兵法》帶來的啟示。

　　《瞭望》：研究好運用好《孫子兵法》，將會給維護全球安全帶來哪些幫助？

　　何雷：我們研究《孫子兵法》，不能僅看其中的文字信息，更要研究其思想精髓。至少包含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慎戰思維。《孫子兵法》提到“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如果世界上各個國家都能持有慎戰思維，通過和平談判解決爭端、避免戰爭，做到“不合於利而止”，我想世界上會更加和平。

　　第二，辯證思維。《孫子兵法》中提到的“陰陽”“奇正”，這些都是辯證思維的體現。吸收這些哲學“養分”，用唯物主義辯證法觀察世界形勢、分析軍事態勢，能夠更準確地看清局勢，進而作出正確判斷，為維護全球安全帶來助益。

　　此外，《孫子兵法》講“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全球安全態勢也不會固定不變，我們要着眼於變化，去思考全球安全形勢與前景。

　　第三，戰略思維。《孫子兵法》不僅是研究如何打仗、如何打勝仗的兵法，也是研究如何避免打仗的兵法；不僅是一部作戰方法方面的著作，更是一部軍事思想和戰略思想的著作。

　　對於大國責任與全球安全合作前景，中國有着清晰認識。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全球安全倡議等重要理念中，都能看到《孫子兵法》的智慧精華。

　　比如，我國2023年2月發布的《全球安全倡議概念文件》，其中核心理念與原則“六個堅持”的第一個堅持，就是“堅持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的安全觀”。

　　這一安全觀的核心內涵，就是主張秉持共同安全理念，尊重和保障每一個國家的安全；主張重視綜合施策，統籌維護傳統領域和非傳統領域安全，協調推進安全治理；主張堅持合作之道，通過政治對話、和平談判來實現安全；主張尋求可持續安全，通過發展化解矛盾，消除不安全的土壤。

　　我們認為，只有基於道義和正確理念的安全，才是基礎牢固、真正持久的安全。只有把人類看成一個地球村，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才能實現世界和平穩定。

　　增強歷史主動

　　《瞭望》：邁上新征程，如何研究運用好《孫子兵法》思想財富？

　　何雷：《孫子兵法》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寶貴財富，我們應以更加強烈的歷史主動做好“第二個結合”這篇大文章。

　　第一，堅定自信。沒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沒有文化的繁榮興盛，就難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試想一下，如果我們用敵軍的作戰理論與敵軍作戰，怎麼可能打贏？

　　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也包括同《孫子兵法》這樣的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代表相結合，堅持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站穩自己的腳跟，實現更好的發展。唯此，方能正確回答時代和實踐提出的重大問題，擁有自己剋敵制勝的軍事理論。

　　第二，學其精髓。研究《孫子兵法》不能只學只言片語，要深入研究理解其中的戰略思維、辯證思維、慎戰思維、勝戰思維等思想精髓。比如，堅持親、誠、惠、容的周邊外交理念，搭建“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這樣的國際經濟合作新&&，將各國朋友團結在一起，通過溝通、合作減少分歧、誤判，就是以其精髓指導現代實踐。

　　第三，創新發展。研究運用《孫子兵法》，不能生搬硬套，應堅持創新性、創造性運用，需要增強歷史主動性，敢於鬥爭、善於鬥爭，在已有研究運用基礎上結合當前國際安全和軍事鬥爭形勢，推動軍事理論和實踐的創新發展。

　　同時，也要做到海納百川，堅持用寬廣的視野、開放的胸懷吸收人類創造的一切優秀文明成果，從不同文明中尋求智慧、汲取營養，進一步豐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進而實現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

　　《瞭望》：您曾是中國孫子兵法研究會副會長。在您看來，做好《孫子兵法》研究運用還需加強哪些方面的工作？

　　何雷：首先，我們需要從“第二個結合”的高度，將《孫子兵法》作為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重要工作之一，結合新時代強軍實踐，進一步深入研究和挖掘。

　　其次，充分發揮群眾性學術團體、學術機構、社團組織作用，匯聚更多研究力量，形成研究合力。

　　其三，加大對外傳播力度。講好中國故事，就包括講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故事；講好中國軍隊故事，就包括講好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故事。這對於我們堅定文化自信，特別是堅定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自信大有裨益。

　　因此，建議將《孫子兵法》的闡釋、應用、傳播作為對外講好中國故事的重要內容，讓全世界共享這一著作的思想之光。比如，常態化舉行具有影響力的學術研討會，邀請國內外專家學者共同交流探討，結出更豐碩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