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目前尚無明確的任職期限規定，公立醫院負責人可長期任職，容易形成熟人關係網、利益鏈

➤醫療領域具有高度專業性，貪腐手段隱蔽性強，外行看不懂、群眾難監督

　　文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字強

　　近年，全國各地大力推進醫療反腐，查處了少數公立醫院領導幹部“靠醫吃醫”情況。據不完全統計，2022年全國累計有55名院長、書記被查，今年以來已有40多位醫院負責人被查。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採訪相關專家並分析出現問題的公立醫院發現，醫療行業相對封閉、專業性強，且利益誘惑大、外部難監督，藥品、醫療設備、醫用耗材等採購及醫院工程項目承攬等環節易發生違紀違法行為。

　　三類突出表現

　　記者調研並梳理近年紀檢監察機關查處的多個案件發現，涉公立醫院腐敗存在違紀違法環節集中、腐敗問題和行業亂象交織、專業成就掩蓋腐敗行徑三大突出特點。

　　——違紀違法環節集中。

　　據了解，涉案公立醫院負責人權力尋租空間大，少數人成為不法商人圍獵對象，其違紀違法行為大多發生在藥品、醫療設備、醫用耗材等採購環節。少數公立醫院負責人熟知醫療衛生行業體制，善于利用制度機制漏洞，在接受不法商人賄賂後，通過自己擔任或掌控藥事管理委員會、設備管理委員會主任等的職務便利，幹預插手相關採購。

　　比如雲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中醫院原院長楊本雷利用職務便利，先後19次收受醫療器械銷售及藥品供應商賄送現金人民幣981萬元，並為他人在醫院採購核磁共振設備、螺旋CT機設備、全數字化平板血管造影介入係統設備等過程中提供便利，牟取利益。

　　——腐敗問題和行業亂象交織。

　　記者發現，藥品、醫療設備、醫用耗材的出廠價和採購價之間差距較大，為了以高價格進入醫院，不法銷售商千方百計拉攏腐蝕醫院負責人及關鍵崗位人員，甚至相互串聯劃定“勢力范圍”，彼此協助抱團在招投標領域圍標。少數醫院負責人倒在圍獵下。這種行業不正之風易形成攻守同盟，紀檢監察機關查辦違紀違法案件難度較大。

　　比如，雲南省普洱市人民醫院原院長楊文俊與醫療器械供應商稱兄道弟，肆意吃請玩樂、收受禮品禮金，並與醫院副院長、財務部主任、後勤服務部主任、醫學裝備部主任等多名幹部結夥營私、以權謀利，涉案金額高達數千萬元。在該院窩案中，醫療器械供應商陳某虎精心圍獵各層級幹部職工，不但給楊文俊好處費，也給一些科室主任、護士長好處費，僅靠直線加速器一個項目，就非法獲利1500萬元。

　　——專業成就提升監督難度。

　　楊本雷1990～2015年擔任院長、雲南省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動臘縣人民醫院原院長王明亮1998～2016年擔任院長……一些公立醫院負責人往往任職時間較長，專業能力和管理能力疊加易形成個人權威。特別是在一些醫療人才相對稀缺的地區，地方政府和主管部門為留住專家，往往將醫療技能素質過硬的醫生作為管理人才培養並委以重任，但如果重用輕管、監督缺位，也可能造成專業人才放松自我要求。

　　動臘縣紀委監委辦案人員告訴記者，王明亮在公開場合對同級領導幹部缺乏尊重，聽不得批評建議。“即便在留置期間，王明亮對自己的違紀違法行為也缺乏懺悔之心，對紀委監委的定性心存不滿。”

　　腐敗滋生的四大原因

　　剖析這些腐敗案件可以發現，涉案黨員領導幹部理想信念缺失、紀法觀念淡薄、拒腐防變意志不堅定是根本原因。同時，涉案醫院黨的領導弱化、制度機制不健全、監督體係不完善、不法分子精心圍獵等是重要原因。

　　——黨的領導弱化。

　　多名涉案醫院醫護人員説，這些醫療機構重業務技術、輕黨的建設，存在黨建業務“兩張皮”現象。一些醫院黨組織的領導作用沒有得到加強，“三重一大”事項集體決策程式形式大于內容，意識形態教育管理寬鬆軟，沒有把醫德醫風建設融入業務工作和日常管理，導致一些醫護人員廉潔行醫意識淡薄，違紀違法行為與醫療行業不正之風高度重合，涉案公立醫院負責人腐敗往往牽涉諸多人員，窩案串案多。

　　比如，雲南省阜外心血管病醫院原副院長馬林昆在2011～2017年擔任昆明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院長時，履行全面從嚴治黨主體責任不力，全面從嚴治黨寬鬆軟，明規則不彰，潛規則盛行，買官賣官、收紅包、吃回扣等歪風大行其道，帶壞了醫院風氣，給所在醫院的政治生態造成惡劣影響。據了解，雲南省紀委監委2021年5月到該院組織召開馬林昆案件警示教育暨以案促改大會後，有13名醫護人員主動上交不當所得74.6萬元。

　　——制度機制存漏洞。

　　據了解，醫療機構監管的一些制度和規定相對寬泛，缺少實施細則。加上藥品、醫療設備、醫用耗材等定價不透明、採購目錄更新不及時等因素，容易滋生腐敗行為。

　　此外，一些醫院負責人任職時間過長、缺乏崗位輪換機制也是腐敗發生的重要原因。多位受訪紀檢監察幹部説，由于目前尚無明確的任職期限規定，公立醫院負責人可長期任職，容易形成熟人關係網、利益鏈。

　　——監督力度薄弱。

　　受訪的紀檢監察幹部普遍認為，從這些涉案醫院反映的情況看，由于醫療領域具有高度專業性，貪腐手段隱蔽性強，導致外行看不懂、群眾難監督。如果主管部門、紀檢監察機關缺乏專業力量，對公立醫院領導幹部的監督就會存在局限性，基層監管部門僅靠查病房、翻病歷、問病人等傳統手段監督，難以保證監督的實質效果。因此，當前對公立醫院負責人的監督主要依靠內部監督和同級監督，難免出現不敢監督、不會監督、不想監督等情況。

　　——不法分子精心圍獵。

　　普洱市紀委監委有關負責人説，一些供應商瞄準公立醫院各層級醫生，費盡心思精準圍獵，處心積慮送票子、鑽空子，甚至從配偶、子女下手，竭力拉攏腐蝕，逐漸成為醫院的“圈內人”，拿下高額項目。由于辦案機關“重受賄、輕行賄”的思維定勢和工作慣性，不法商人和企業行賄行為猖獗，對營商環境、法治環境、政治生態等造成嚴重破壞。

　　多管齊下排毒治病

　　紀檢監察幹部和專家建議，懲治醫療腐敗，要堅持係統施治、標本兼治，有關各方協同發力、多管齊下，以加強黨的全面領導、強化專責監督、深化行業治理等措施，推進醫療衛生行業排毒治病，消除醫療腐敗滋生的土壤和條件。

　　——加強黨的全面領導。

　　雲南民族大學教授肖建樂説，必須把黨的領導貫穿于醫院建設、運營、管理的全過程、各方面。進一步推進公立醫院黨委（黨組）落實全面從嚴治黨主體責任，黨委（黨組）書記擔當好第一責任，班子成員履行好“一崗雙責”，加強重點崗位、重點項目、關鍵人員、關鍵環節的監管；落實黨委領導下的院長負責制，實行“一把手”權力清單制度，落實“三重一大”集體決策和票決制度，嚴格遵循民主集中制、四個不直接分管、末位表態要求，實施定期崗位輪換和多元任職審計；落實《公立醫院領導人員管理暫行辦法》《關于加強公立醫院黨的建設工作的意見》等黨內法規體係。

　　與此同時，肖建樂建議加強基層黨組織建設，充分發揮黨組織教育引導功能，推動黨建、業務互促共進。可以考慮由各地衛健部門黨組織通過參加指導民主生活會、講授廉政黨課、組織警示教育、聽取黨風廉政建設工作匯報、開展提醒談話等形式，加強對公立醫院黨員領導幹部的教育、管理和監督，常態化開展思想政治和紀法教育。

　　——強化專責監督。

　　雲南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副院長、廉政研究中心秘書長申斌説，應選優配強公立醫院紀檢監察幹部，採取跟班學習、實戰訓練等方式，提升監督能力，推動對“關鍵少數”監督的具體化、精準化、常態化；建立行賄人“黑名單”制度，斬斷利益輸送鏈條；整合監督力量，推動紀律監督與巡察監督、審計監督、媒體監督等各類監督有機貫通，強化聯合懲戒；扎實開展警示教育，加大典型案例公開曝光力度。

　　——深化行業治理。

　　昆明市紀委監委有關負責人説，衛健部門應全面梳理公立醫院人、財、物等領域存在的廉潔風險點，建立健全醫院內部治理結構和風險防控機制，嚴格基建工程、藥品、醫療器械招標採購程式，規范招投標環節；對價格高、用量大和非必要的檢查診療項目實施跟蹤監控、異常預警，防止尋租衝動和過度醫療問題。□